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九年前,我的童年最后一幕,也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年,正因为这样,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失忆。
九年前的那天晚上,因为我忘记了剥蒜,而耽误了做饭,父亲下班回家时,没有饭吃,于是罚我在家门外跪着,即使有过路人想扶我起来,我也摆摆手,拒绝了他。
一开始跪着还可以,到后面就腰酸背痛,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只有麻木,然后就下雨了。
很神奇,居然下雨了,还是在晚上,真的非常神奇。我刚做好心理准备,想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腿已经麻木,没有站稳,重心左偏,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手心有些磕破了,不过幸好我穿的长裤,否则两条腿膝盖也会蹭破皮,而且本来就有旧伤。
摔的那一下,我有点懵,所以没有立刻站起来,依旧愣愣地躺在地上。地砖是湿滑的,无数雨水渗进了砖缝,像是一道道口子,将冰冷的雨水吞卷入腹。
背部传来的触感坚硬也冰凉,甚至我觉得冰块都不如现在被我压在身下的砖块冰凉。
衣物早已被雨水浸透,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了我的衣摆像是画板或画纸,雨水像颜料,它用尽自己全部的颜色来给这张画板浓墨重彩的一笔。
到了这里,梦境后面的部分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可能最后一幕画面是一个小女孩攀着搭在梅子树上的木梯,正努力爬上去,摘下最高的那一枝梅子。那个背影似乎有点眼熟。
我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坐在座椅上,看着桌上杂乱摆放的信纸,画纸,画笔和颜料,眯了眯眼,心里仍是乱糟糟的。
半晌,我才决定,记下这个梦。于是我拿起油性笔,认真地在古黄色信纸上写下了光怪陆离的事情,也许并不离奇,也不灵异,只是觉得很古怪。
“我和小伙伴捉迷藏,抓到一个奖励棒棒糖......”忽然,诡异的歌声,悠扬传来,可是语调总觉得有丝毛骨悚然,令人不寒而栗。那应该是我的故友生前创作的唯一一首歌曲,歌词大概是这样:
“我和小伙伴捉迷藏,抓到一个奖励棒棒糖
吃完糖果继续躲藏,这次又是谁过来逃亡
我和小伙伴捉迷藏,抓到两个奖励免穿膛
枪子用完快快藏好,这次我来找你快祷告
我和小伙伴捉迷藏,抓到三个奖励往生堂
死掉之前不用感谢我,因为我会一直在身旁……”
我记住的只有这些,毕竟记忆力并不太好,况且还出现了选择性失忆的症状,所以别盼望我能记住或者写出什么让人惊叹,出色,精彩绝伦的东西。没有用的,我失望极了。
后来,江口玉子给我讲了个故事,其实是哄我入睡,失眠真是一件令人恼火又无奈的事情。
我喜欢玉子给我讲故事,喜欢她每次娓娓道来的温柔嗓音,喜欢她的桃花眼看向我时总会流露出的笑意,更喜欢她羞恼时骂我一声的“笨蛋”,因此我很喜欢她。可惜,她只是我的妹妹。
那次她讲的故事是经典的王子救公主的戏码,可怜的公主被凶恶的巨龙困住,接着英勇的王子成功斩杀巨龙,顺利救出了公主,回到了他的国家。如果总是讲这些的话,我会好奇地问:那没有人在意或者可怜巨龙吗?
没有人喜欢恶龙,因为它给国家带来了灾祸和战乱。这就是姐姐给我的完美回答。
是,是的,是这样的,巨龙确实给国家带来了灾祸和战乱,很多不幸的人们死于非命,无家可归。
可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变成这样子,真的是巨龙愿意做的吗?它不是天生的恶童坏种,也不是乐意屠杀泛滥,草菅人命的恶龙,它是巨龙,任何一个生命都有存在的意义——哪怕是它活在童话传说里。
不过事实也能够打破这梦幻的故事,那么多死去的人们,并不是自己想死,愿意去死,只是他们不能白死,因为他们是无辜的。所以才产生了正义公道。
正当我听得入神时,那从海底浮出的声音又飘进了耳中。
“救,我...小悠,救救我!”
我像以往一样,理直气壮地质问它:“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那声音静默了一会,然后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凄惨而幽怨,总是出现在梦里。
“妈,妈妈?”我尝试与它沟通,可下一秒整个世界又披上了浅红色的风衣,离我慢慢远去。
江口宁娴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谷悠,你,刚刚怎么了?是看到它了?”
我抿唇不语,偏头看向她身后的窗帘,帘布上印着三四个深红色的手印,不知道是谁搞的恶作剧吧?宁娴也转头看去,然后一脸惊讶地问我:“这上面怎么写了你的名字啊?”
“什么?怎么可能……”我茫然地望着满满一窗帘的“江口谷悠”四个字,头皮一阵发麻,有点不寒而栗。
“谷悠...谷悠!你醒醒!”焦急的女声在耳边回旋,最后变成了一小片花瓣落在了被雨浸泡的无数张稿纸上,随后我再次陷入深睡中。
我小的时候,做过一场梦,它在我脑子里烙印着,骚扰了我九年。
梦里不知道是谁的视角,在一片望不到边的竹林里。青翠的竹子像刀剑一般歪歪扭扭横插进土壤中。零零散散的浅绿竹叶就如同战场上纷乱的血迹一样,令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土壤很不平整,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被埋在了下面。我忽然听见小孩的哭声,重复着“青青姐姐”这个称呼。
“青青姐姐...你在哪啊?呜呜呜...”“青青姐姐,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出来...好不好?”“呜呜呜...怎么办?青青姐姐不见了......”不止一个小孩在寻找着所谓的青青姐姐。
“嘀嘟——”警笛声迫不及待地钻进脑海中,三四个警察下了警车,从那片不平整的土壤中,挖出了一具没有腐烂,全身赤裸的女尸,虽然我没有记住她的样貌,但我一直笃定她就是那些小孩们口中的“青青姐姐”。
她的尸体底下压着一件青色长袍,似乎不是女款样式,那长袍成为了我做过的无数次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鲜有少见的一面鲜艳旗帜。
“青青姐姐……”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堆人,都在为青青哭丧。只是他们的腔调不像是哭,而更像在歌唱。
“呃啊!”突然,铺天盖地的痛感向我袭来——即使这感觉我早已熟悉无比,可仍然是货真价实的疼痛。
水滴声和心跳声交杂在一起,从墙缝外响起,“First,step……”。
谁?谁在说话?我努力地睁开眼,那声音出现的一瞬间结束了我的头痛,却激起了我对外界的好奇心。
“Death?”它仿佛是在和我对话,不由自主的,就像是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曾做了无数次,怯弱地问道:“Whoareyou?”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崩溃的哭声伴着水滴声席卷而来。眼前,我终于看到了,是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姑娘跪在地上,双手捂脸,无助地哭泣着。
在她旁边,青青的尸体安然地躺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时,我才注意到,两人周围是一地碎玻璃渣,还有一把染着星星点点血迹的锋利美工刀。很奇怪,血迹残留并不多,甚至尸体皮肤上也没有明显或致命的伤口。
随即,那姑娘哭了一会,颤抖地站起来,举步维艰地走到了窗口边,然后一翻身坠落了下去,像翅膀抖动的蝴蝶,就这样轻飘飘地飞走了。
“啊……?!”这次是被惊醒的,又是一身冷汗:“呼,呼……”刚刚还是惊魂未定,梦中发生的事情,带来的感觉都十分真实,我快要怀疑是另一个时空的我亲身经历了。
“怎么会这样?还是会梦到这些?!”烦躁地抓着头发,然后发泄似的捶了几下枕头。
“叮咚!”手机设置的特有通知铃声传来,我伸手拔下了充电线,查看起了信息。
是可悦,除了百珍之外我最好的闺蜜,而且她是我唯一的中国朋友。她发来几条语音,说着流畅的日语,大致意思是约我,晚上9点钟在“Goodsunny”咖啡馆见面。
“纳纳,你觉得呢?”我很自然地回过头来,问着一旁慵懒躺在沙发上的少女。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其实只比我小两岁。
她心不在焉地吹了吹指甲,然后撩下头发,才慢吞吞说道:“九点钟是可以,需要我叫上薛老师吗?”我很确定她不是刻意提起老师的,应该见面次数太少了。
我摇了摇头,摆摆手说道:“害,和悦悦出门玩,不好意思带上薛老师……”
泉纳挑挑眉,低下头继续追剧没再搭理我。
我躺在床上发了会呆,一直到八点十分。
呼,真糟糕,还以为来不及了,唔,我想想,应该不需要化妆吧?那不用费事了,直接出发吧?
“…Killrent,Doyourememberme?”沉闷且成熟的御姐音,像豆芽一样在我脑中生根发芽。什么?Kill女士?那,那阿兹卡洛伦是,去哪了?我一时半会摸不着头脑。
“Good,mydearfriend,mybeautifulrose……”末尾的语气略有轻佻和轻浮。
只是搞不懂,明明都2242年了,为什么还会有人这么封建迷信装神弄鬼啊?可每次突然耳鸣,整个世界只能听到嗡鸣声,从来都承受不了。就好像是我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不,不会的,对,一定是我太敏感,一定是我想太多了…!”碎发展开的温度敷在后脖子上,略有余热。这个夏天也总感觉过的并不完美。
该死的,总是记不住重要部分!我恼火地锤着防护系统边的按钮,可能触发了什么机关。
“姐姐快看!有密道诶!”稚嫩的嗓音当然是自我妹妹口里说出,泉纳和本芷分外亲昵,她一直把纳纳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谷悠,你听到了吗?”本芷忽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
我并未听到任何声音,摇了摇头,刚准备开口说话,一阵雨声打破了寂静,就像是一滴水滴进油锅里。
“又下雨了啊……”本芷略带惆怅地轻叹一句。泉纳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般地劝她:“姐姐,咱先回去吧?”
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即那两人就离开了。
玫瑰,白色,神明,杀戮,烛光,数字,寻找,往生,印记……
尖锐急促的声音着了魔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啪”地一响,亮堂起来的房屋只让我觉得想吐。
“本芷……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梦宿去找梦尊啊?”
“谷悠…呜呜呜呜谷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同样的质问包含着愤怒和怨恨,每一次都会让我不寒而栗。
眩晕,铺天盖地的眩晕袭来,呼啸着绝望淹没了身体,于是定格住了瞬间,无数包装成糖果的刀片,如同万箭穿心般刺入了他引以为傲的颅骨。令我震惊的是,骨头并没有粉碎,反而是一根根的肋骨如蚕丝般,艰难地困缚住了整具骨架。
已经二十多岁的谷悠盯着面前降下的倾盆大雨,陷入了追忆中:在六年前,自己的父母离了婚以后,母亲远嫁,十六岁那年父亲投河自尽,家中的亲戚都没办法联系,抚养妹妹的责任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玉子倒也争气,性格被谷悠培养得很是温柔友好,很少对别人发火,也很少表现出不耐烦。她总是一副热心肠的态度去对待他人,有时候谷悠甚至认为自己的妹妹根本没有脾气。那个时候玉子才十八岁。
“喂,晚上好啊谷悠!”本芷笑眯眯地望着江口谷悠。
谷悠一回头,就看见本芷像一只猫咪,伸了伸懒腰,本芷学过舞蹈和瑜伽,她的肢体异常的柔软,弯曲的弧度有些不可思议,让她想起了雨过天晴的彩虹。
“本芷,晚上好啊!”谷悠敷衍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又转头继续盯着雨景。
不知道为什么,柏油马路在这场雨的滋润下闪烁着亮眼的光柱,和天上的星星没有区别,显得这条马路像是嵌了碎钻一般。
哗啦哗啦的雨声浸泡在谷悠的耳蜗里,不是那种脑子进了水的感觉,似是有很多人走路,杂乱的脚步声和凌乱的风声合在一起,上演了一出雨夜交响曲的戏码。
本芷走近了些,很自然地伸出左手搭在谷悠的肩上,很明显地,一刹那谷悠的身体颤了颤,似乎在抵触这种行为。
她抚慰似的拍拍肩膀,又像是开玩笑,不重不轻地说了句:“谷悠,你该不会是因为百珍才有这习惯吧?”
本芷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江口宁娴是谷悠的亲姐姐,江口玉子是谷悠的妹妹,江口泉纳是谷悠的义妹,而山田百珍是谷悠有过生死之交的挚友,可是最后百珍选择了自我了结来原谅谷悠,她自己一直怀有深重的愧疚感。
“唉……本芷,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记忆吗?或是说真的有前世今生吗?”谷悠望着脚边的一枚闪亮亮的硬币,沉思道。
不等本芷回答,谷悠又叹气道:“不可能存在的,算了,没事了……”随后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本芷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谷悠,今天是第九天,梦宿快到临结期了,你找到足够的梦空没?”
谷悠一愣,像是灵魂出窍了,顿了片刻,才回道:“放心,这次资源足够了!”她回头看着本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本来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害,都是自家人,我应该帮助你,你先回纳纳家吧!”本芷豁达地笑了笑,朝谷悠挥挥手,便消失了。
谷悠低头沉吟着什么,也缓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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