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吴子川就在嘈杂声中醒来。
又到了住户们准备上班的时候。
他睡眼惺忪，透过窗户，见天色都还没亮开。
身下的炕早已凉透，陈年棉被留不住温度。
吴子川起身下床。
拿火钳子掏了掏炉子里的灰，添上煤球引燃，又放上俩白薯在一旁烤着。
凉意透过门缝袭来，让他有些内急。
本想着去胡同上个厕所，又感觉外边寒气逼人，于是他终究随了时代的浪潮，在夜壶里解决。
不一会儿炕上有了些暖意。
吴子川钻回被窝，捂紧被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现在他又不用去上班，何必跟其他人一样起大早，挨冻遭罪的。
入睡前，打量着破旧的屋子，又想到自己现在上个厕所都那么麻烦。
“由奢入俭难呀……”
作为一个适应了现代化的人，融入六十年代可真不容易。
他脑海里浮现出有关夏天旱厕的记忆，不禁皱起眉头。
决心要尽早改善居住条件。
想着各种生活琐事，他渐渐重新睡去……
与此同时。
李科长来到轧钢厂，签了名，喝完一杯茶。
便又动身去往街道办，查看吴子川的档案。
翻到吴子川当兵时期的履历。
上面果然有二等功记录，也的确救了一名叫黎云开的连长。
但他还是并未全然相信吴子川的话，记下了番号和连长姓名，准备再找人打听一番。
万一这黎云开的来头，压根不像吴子川口中那么大呢？
再者说，就算真是大院的，那不也分个三六九等吗？
回到保卫科，李科长用单位的电话，联系上了还留在部队的战友。
好一阵寒暄过后，他进入正题：
“老张，向你打听个人，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黎云开的连长，黎明的黎。”
那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小心试探道：
“你是说黎营长吧，怎么了？你跟他有啥交集？”
对面谨慎的声音，让李科长心里已有了判断。
更重要的是，老友口中对黎云开的称呼已是营长……
如果黎云开是跳过了副营，直升营长，那肯定不简单。
而要是对方实际为副营长，却被称为营长，同样不会是简单之辈。
“没有的事，我在红星轧钢厂，哪接触得到他呀？偶然听说的，不知他什么来头？”
李科长还想探探口风。
对面自然不会在电话里透露详细信息，隐晦地答复道：
“人黎营长来自三十年军人世家，从小接受熏陶，潜质无穷，才三十岁已经是营长，未来不可限量啊……”
打完这通电话。
李科长坐在办公椅上陷入沉思。
虽然战友没直接告诉他黎云开的家世，却也暗示了是什么层次。
远超出他的预估。
三十年的军人世家！得经历过多少事？如今会在什么位置上？
那种人物，没有契机根本接触不到……
而吴子川那平头小子，竟获得了这样的契机！
李科长满心羡慕，但并不嫉妒，毕竟人家拿命换的，稍有不慎就不是二等功了，而是壮烈的一等功。
他愈发觉得吴子川这人不简单。
有这层关系，却不轻易动用，只是捏在手中当做底牌。
没直接请黎云开帮忙，消耗人情。
而且这小子在跟他谈判时，从始至终张弛有度，掌控着节奏。
发怒也并非情绪失控，只是争取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李科长甚至怀疑，起初吴子川答应换岗位时没谈条件，就已经是在布局了。
为的就是让他甩不掉，不得不按对方提的要求换掉岗位。
“真是老奸巨猾！怎么会才二十一岁啊？”
李科长摇头苦笑，想到自己在那个年纪时，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大头兵呢。
就算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不还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吗？
他有些庆幸，自己出于谨慎，没有跟吴子川闹得太僵。
否则，万一这小子真跟他鱼死网破，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打算先跟吴子川来往着，至少别交恶了。
以这小子的处事能力，又有跟黎云开的关系，过个几年，没准还真能混出些名堂。
……
吴子川一觉睡了个舒坦，精神抖擞，头脑也清醒了。
起床掏出烤好的白薯当做早餐。
吃着新鲜出炉的烤地瓜，他思索起工作的事情。
等得到李科长安排的街道办门房岗位后，要换成行政岗并不难。
因为都属于杂务工，不在正式编制内。
只有转正成行政二十四级以上，才能算干事或者说科员，获得干部籍。
他自然没指望刚入职就能当干部，谁来也得从临时工干起。
但转正机会有限，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街道办近百人，在编的不过三成，多的是十年八年的临时工，可见竞争有多激烈。
“我换岗的事，街道办不少人知道，要是拿我当软柿子，怕是脏活累活推给我，转正名额没我份呀……”
自己想上街道办，可不是奔着到底层蹉跎岁月去的。
必须尽快转正，否则三年之后大风刮来，临时工说开除就开除了。
那时经济发展近乎被搁置，成为街道办干事的话，至少有稳定物资供应，无需麻烦。
而且将来人员变动密集，传导到基层，正是向上走的时机。
“就算抛开这些长远好处，在街道办上班，解决日常问题也轻松得多。”
街道办下四十多条胡同，估计两万来号人，三百六十行都有记录，找人方便。
就比如要修缮房子，以街道办干事的身份去找匠人，还不容易被坑。
吴子川越想就越觉得，入职前的准备工作半点马虎不得。
他在街道办没熟人，要想站稳脚跟，只能从外力入手。
思来想去，他的人脉里似乎只有黎连长镇得住。
“但在街道办这种人际网络复杂的地方，要是不实际发挥连长的人情，怕是唬不住人。”
吴子川摇了摇头，还是不打算动用连长的关系。
要是拿这种事去找连长帮忙，那就被对方轻视了，断绝了长久来往的可能。
可是别的仰仗哪有那么好找？
又不是随便出门上河边，捞上个老头就是大领导。
冥思苦想良久，他脑海里还是出现了一个人选。
那就是街道治安所的副所长，自己大哥的师父林建春。
“如果入职能带上他的关系，他身为同街道兄弟单位的领导，还是很有分量的。”
只是他跟林建春之间关系太浅，就算自己上门送礼，也很难拉近距离。
说到底还是自己分量不够。
不过正好要先上连长家拜访一趟，或许能借助与连长的关系，提升自己在林建春眼中的潜力？
即便如此，找林建春时也得注意分寸，交浅言深是大忌……
一边想着，吴子川吃完烤地瓜。
拿起牙缸和毛巾出门，到中院水龙头洗漱。
此时，几个大妈正在洗衣槽前围成一圈，边洗衣服边有说有笑地唠家常。
洗衣盆里掺了热水，蒸腾着如烟的水汽。
看见吴子川来，她们都表情灿烂地打着招呼，眼角褶子里满是慈爱。
但她们的心里却腹诽不已。
这小子的岗位真被李科长拿了？该不会一蹶不振了吧？睡到这个点才起床。
院里可不能再出个混子，有刘光天这一个就够丢人的了。
吴子川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根据记忆挨个打了招呼。
随后接了点一个大妈水壶里的热水，蹲在水槽边开始刷牙。
还没等他洗漱完，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爽朗的声音：
“哟，老弟在家呢，太好了，没白跑一趟。”
吴子川吐掉口中的水，抬起头，看到李科长满脸笑意，推着自行车走进来。
车把手两边，还各挂着一瓶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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