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第四章逃亡

这种随时可能面临颠沛的预感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只不过收养了无由那日之后，无望更加深了心里的担忧，即便方丈未曾表现过杀心，又或者他的这些个师兄弟也同样一如往常的对待自己，但是有些异样总会以某种方式占据脑海。

比如方丈的寝室平白无故多了两三个人巡视，好像在提防什么人，又好像在隐藏什么事；又比如同门的二师兄在这两年里莫名地开始间断性地消失，按照寺里的话，他是受了方丈的指令去修渡，可是每次他回来，眼里的戾气便要多上一分，身上散发的血腥味浓郁，在这个信奉佛法的清修地，显得格格不入。

无望本就平素与大家没有什么话聊，与这位二师兄更是无甚交集，可是种种的异样，日复一日地叠加，让无望的内心逐渐开始盘算起不知何时会来到的逃亡，也许某一天突然地就踏上了敌追我逃的路，到了那天，自己也许能受些委屈，可无由还小，既然跟着自己，那就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开始了布置，山下有一户人家，是他早年偶然相识的，主人家是个鳏夫，姓柳，单名一个善，妻子早亡，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他女儿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只因为一次失足掉水被路过的无望救下才结的善缘。

当时那鳏夫拿出家中的所有，想报答无望的救命之恩，但是无望乃出家人，不能收受财物，只是随口要了他一个承诺，他日若遭难，必定倾尽全力护佑，予一容身处，当时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谁料想真有兑现的一天。

昨日无望夹着两个奶娃娃突然来投奔的时候，鳏夫还以为是他还俗了生的两个孩子，后来一问才知道不是，不过他们三个被追的原因无望并未提及，他深知知道越少越安全，为了不给鳏夫一家惹麻烦，只能知二告一了。

次日清晨。

柳善之女柳酥酥见无望他们迟迟未出门，担心错过用早膳的时间，便自作主张地端了咸菜馒头敲门进屋了。

“无望师傅，我给你们拿了点吃的，见你们一直不起，大人不吃不打紧，娃娃们可在长身体呢。”

那柳酥酥模样俊俏，是这乡里有名的美人，只不过因家世的原因，到了年纪一直也没人上门提亲。柳善为这事，不知来庙里求过几次，只不过要说这姻缘啊，除了机缘巧合，别的法子是一概无用的。

无望看着她熟练的为两个孩子换上衣裳，擦洗小脸，像极了一个贤妻良母，有些出了神。柳酥酥也是察觉到了这目光，两狭的绯红窜上了脸。

“我阿弟是我带大的，所以这些个事，做习惯了。”

明明也没问出口，她却先答上了，无望作为出家人，有些羞愧自己的唐突，忙背过身先退出屋子，一来不好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共处一室，二来嘛，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还是得把元生他娘救出来。

无望找到院里劈柴的柳善，询问了一下能够最快到达都城的路并将其绘制成了一幅自己能看懂的地图收进了行囊。为何要这地图呢，因为昨日元生提到过，劫走他娘的那群人衣着整齐并且没有立即痛下杀手，那必然不是图金银的山贼，更何况他们指名道姓的要找无由，又能够找到元生一家，那此事算来算去都和方丈还有那个蒙大人脱不开关系，眼下的线索不够多，若是那群人真是冲着无由来的，那自然会主动跟上他们的步伐，在被他们找到之前，元生的娘反倒应该是安全的，危险的是他们，与其被动，不如先其一步找到庇护。

柳善拿出了一早做的馒头和馕饼一并塞到了一个布兜里递给了他。

“无望小师傅，你不说，我便就不问了，这些粮食你拿着，你带着两个奶娃子要赶到都城至少也得三日，这些我估摸着是够的，苦啥也别苦了孩子。”

无望心中感激，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候柳酥酥也领着两个孩子出来了，出来匆忙没带衣裳，他俩就换上了柳家二郎旧时的衣裳，倒还挺合身。

匆匆告别这一家人，无望立刻领着俩孩子动身了，事关人命，一刻也是不敢耽误的。

脚力有限，孩子的体能又不如大人，无望计划第一晚先到就近的维安县歇脚，最好能够换的一匹马，好让剩下的路走的顺畅些。不过眼下除了路程要赶，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元生，算上昨晚，无望已经算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哭了。

“我们不去救我娘了吗。”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又添上了新痕。

无由皱着眉头，拔出了耳朵里用来清净的野花，对着元生的脑袋就是一下子。

“别哭了！不都和你说了吗，肯定是要救你娘的，那群人是冲着我来的，你阿娘比我们更安全，我们只有先查清这群人的底细，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才能有机会救出你阿娘。”

女孩的心智到底比男孩成熟的早，无由把无望教给她的话原封不动的背给了仍然一脸茫然的元生，见他没有明白，只能叹着气往他嘴里塞上一块馕饼，这饼是甜的，孩子都喜欢甜食，元生也一样，嘴里砸吧着味儿，也就先把要哭的事情给放下一会儿。

无望看着这俩孩子，也是又无奈又好笑，“你俩吃了一路了都，这口粮可是要撑到都城的，你们这么快吃完了，后两天可就得挨着饿赶路了。”

奶娃娃的世界里才不在乎今天明天的，无望的提醒就像一阵风，左耳进，右耳朵就出了。头点如捣蒜，但是嘴巴是一点都没闲着。

因为抄的是近路，所以绕的都是山林小道，路是泥泞了些，但是对小孩而言却是无比美妙的风景，一路跑一路玩，也没休息几次，紧赶慢赶的，倒是赶上了日落前到达了维安县，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让无望心里有些不安。

按理来说，贼人劫持了元生阿娘，元生是立马就找到的无望，这之间不过半个时辰吧，但凡有人发现，那赶上他们轻而易举罢了，这种打草惊蛇的抓人手法，显得如此刻意，明摆着是猫食鼠之前的游戏，可为何过了一夜，那群人也没有什么动作，一路上都未遇上，顺畅的可疑啊，就像是故意让他们跑了一样。

“元生，你确定你一路赶来求救的时候，没有被人所尾随吗？”

“没有，那群人根本不知道我在家，抓了我娘就走了，我从后山绕出来的。”

面对无望的疑问，元生的回答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只是想让一个三岁娃娃来解惑，的确是不太现实，只能先想想别的，比如今晚的住宿。

维安县作为依靠都城最近的县，经济水平比普通县城要高上一些，繁华程度虽比不上都城，但也是排得上前几位的，无望赶在闭城前带着两个孩子进去了，靠着青叶寺僧人的名号，成功的找到了一处旅馆住下，馆内老板也是青叶寺的一位香客，虽不认识无望，但出于对佛家的虔诚，好心收留了他们。

此时倒是亏的了青叶寺的名气，虽说逃亡至此也是因为它，但是当下自己僧人的身份倒是为他们三人找到了落脚的地儿，并且老板还许诺明日一早派马车亲自将他们送往都城，无望虽表达了婉拒，但那老板却是不容商量的意思，只好先作罢。

行李不多，便也提不上安顿，走了一路，两个孩子已经累到无力说话，上一秒手里还捏着小二送来的糕点，还没来得及咽下，下一秒就呼噜声响起来了。无望只能将他们挨个放倒，盖上被褥，这才算有时间喘两口气。

一边把无由吃剩的枣糕塞进嘴里，一边脑子里不停的提出问题。

巧合，这两天就像做梦似的，莫名其妙被追，又顺顺利利赶路，明明应该是危机四伏，可是现在却踏实的住上了旅馆，前后矛盾，捋不出头绪，除了用巧合来解释，无望想不出别的答案。就好像暗处有一只在牵着他们走，可这暗处的人是谁，不知道，为何引他们一路又不出面，也不知道，这人是否和抓他们的是同一人，也不知道。明明安稳过了三年，三年里没有任何动静，为何会突然要抓无由，若是取姓名，为何不在襁褓中就杀了她。

疑点太多，线索却没有，这让无望很是伤脑经，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不免自我怀疑起来。

等不得多想，忽而门口一阵动静，有一灯烛晃过，又立马没了影，若不是无望正好抬头，恐怕都注意不到。

轻轻地挪步到门口，掀开一道缝儿，有一信封被摆在门槛。

无望见四下无人，迅速地拿起信，立马阖门。

看来不是没有动静，是时候未到啊。

撕开包着的信封，信封口的漆印还没干透，沾了一手的红。里头的信纸上正面只写了三个字，“冥喜院”。

翻到背面，有凹凸的手感，没有可用的粉末，无望直接用手上的红漆轻轻在信纸背面抹开，凹凸的痕迹是一段字，写着，“不能搭乘馆主马车，天未亮前赶至出城口，自有人接应。”

这来信之人显然清楚自己的动向，又知道馆主明日会派马车亲送，看来是有人在监视自己了，只不过，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无望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听从信上说的去做。

就在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旅馆老板突然提灯找来了，站在门口悄声询问是否方便进来，想与无望探讨一些佛学疑惑。

这么晚来，想也知道这馆主是借口想找无望，方才的字条让他此刻有些忌惮，只能找了个理由说怕打扰孩子休息拒绝了，那馆主还不肯放弃，想让无望去他厢房一聚，这让他更加警惕，只说是有事明早再说，便吹熄了灯烛不再回应。

那馆主见屋内已黑，无奈，只能悻悻离开。

不过这般反常做法，倒让无望更坚定了要相信信里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