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明德二十八年的除夕，雪将融未融，即使穿了厚实衣服，依然还会感到空气中有密密麻麻，要钻进骨头里的冷。
姜妈妈却仿佛还嫌不够，在这个没有生炉火的房间里，舀起冰凉的草药便向浴桶中倒，冷冷的药汁从莹白如玉的肩膀上浇上去，花妙禅顿时冷的打哆嗦，牙齿战战，几欲昏厥。不由扣紧了木桶的边缘。
“姜妈妈，小小姐有点受不住，我们今日便早些收工吧。”一旁，抱着暖炉子梳着双丫发髻的小丫鬟目露不忍。
那头发一丝不苟的仆妇手没有停，大声呵斥道：“这是药浴，越冰越冷，药效便越好。若是她在圆房当日来了葵水，那咱们不得前功尽弃？如今御王府势头无两，正是煊赫之时，事情一旦败露，莫说你我，恐怕整个穆平府都要跟着遭殃，谁能承担的起这后果？”
“可是小小姐未免也太遭罪了一点……”小丫头仍有争辩之意，浴桶中却传出了一声带着颤的声音：“姜妈妈，我忍得的。您不必顾忌我。”花妙禅轻轻答应，一转身，又是大片雪白的背脊交过去：“继续吧。”
小丫鬟暖鸢在一旁看着，心疼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现在坊间和府里，都在传大夫人和大小姐心肠宽厚大度，但是谁知道，她们把小小姐接回来，只不过是因为大小姐犯了恶病，不能同房，因此想让跟大小姐有六七分像的小小姐代替圆房罢了。
当时大夫人遣人说了这个法子，暖鸢便在心里嘀咕，这真是荒唐至极，禅姐儿必然不可能应允的。且不说禅姐儿的心上人刚故去不久，小小姐还是处子之身；单说江姨娘在临终前叮嘱过的，不可再回花府，小小姐可是含泪立过誓的。
但令暖鸢诧异的是，禅姐儿居然二话不说地答应了。更令人感到不对劲的是，这进京一个月有余，小小姐格外地能忍。她本不过及笄之年，两个姐妹虽然面貌相似，但是身段儿还是略有差异。小小姐到底身段还削薄清瘦些。与饱满丰腴的大小姐比起来并不相仿。
为了丰满起来，姜妈妈不仅要用各种药浴淋禅姐儿身体，更是一日五回地要求进餐，饱饮了大量的木瓜牛乳，如此半个多月，身形已然比之从前丰腴很多。白日冷，晚上烫，有时候禅姐儿几乎已经迟到要掐着嗓子呕吐了，但仍未抱怨过一句，推辞过一回。
算算时间，禅姐儿那战功赫赫，年少成名的姐夫班师回朝的消息早已在京城里流传了几日，回家也不过是这两日的光景。为了防止禅姐儿的月事影响了圆房，如今更是用着这冷药汁一遍一遍淋着，光是看着，已是十分地冷了，真不知道禅姐儿是怎么生生受下来的。
暖鸢感到有些不对，偷偷打量着花妙禅，见她虽然身在打颤，但神情仍然柔顺安宁，便知晓小小姐大约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于是便不再插手。
不过半个时辰，姜妈妈也捱不住了。看着浴桶里的人已经几乎昏迷，于是撂下瓢，搓了搓快要麻木的手，哈着热气道：“暖鸢姑娘同我一起把她抬到榻上去。待你家小姐醒了，记得让她试一试这大红刺金鸳鸯束腰，若是有哪里紧了，再去催与绣娘改一改。”
花妙禅这一睡，却好像梦魇住了。
梦里，宋淮之还没有出意外，一切都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她梦到了淮之笑的样子，细细地采了夏花编成花环，轻轻戴在她头上，像爱惜什么珍贵的宝物。她梦到了娘亲容颜姣好的时候，还不曾情绪失控摔砸东西，一直重复：“囡囡啊，宁死都不可为妾……”那时候还会温柔地唱着歌谣哄她入睡。
梦里淮之依旧是她的青梅竹马，他特意准备去城里捐官，打算以官身向穆平府里提亲。因妙禅在府里备受疏忽，倘若非刻意阻拦的话，婚事理应能成。在梦里，他们成了亲，过上了甜蜜的生活，还生了好几个胖娃娃。
但是转瞬梦里的妙禅就被大雾笼罩，看不清娘亲与淮之的面容……淮之在梦里拿着她绣的衣服，只是说冷。如此一遍又一遍。
——
花妙禅本就不受重视，自小就被丢在了祖宅的庄子上，从母亲去世后，便被舅父接回来了外家。舅父自小很宠妹妹，连带着小侄女，都待如幼女。又怕京里的人发觉，便声称这是自家孩子。而宋淮之，则是舅父的养子，也是她的义兄。
舅舅还带着她和宋淮之一起经商。走南闯北，跑遍了不少商行，将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如今虽然低调，但早已是泗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泗州虽是苦地，但舅舅却是待她极好。小姑娘家爱吃的零嘴，爱穿的丝绸缎面，不管喜不喜欢，尽数为妙禅择了去，只为讨她欢心。淮之更是对妙禅呵护有加，两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只等着捐官回来便成亲。
但不成想，便就此没了音讯。花妙禅等了许久，不见淮之归家的消息。于是她就化名儿悄悄地去京城打听，却听到了宋淮之遭遇了山匪，马车坠崖的消息——花妙禅自然不信，报官去查，官差在悬崖底下细细搜寻，只找到了一具骸骨，而骸骨上的衣服，正是花妙禅亲手缝制的，她一眼便觉得痛绝，才不得不接受现实。然后一蹶不振。成日里只是抱着绣了一半的嫁衣，不言语，也不笑。
直到那一日，她的嫡母突然找到了她，承诺说不再追究当初裴姨娘作为自己的表妹爬床一事，也愿说服族里的长老们接她母亲入祠堂，但是代价便是要她替姐姐花婉容圆房。
花妙禅不愿，但舅舅家终归也只是泗州的商户罢了。士农工商，商的地位最低，又该怎么与穆平府相争？
嫡母既然找了她，便有十足的拿捏她的法子。嫡母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叫舅父的打拼付为一炬。
妙禅不愿拖累舅舅。
如此半推半就，穆平府威逼利诱，总归也还是接回来了穆平府。
刚进府，姜妈妈便拿了裴煜的画像叫妙禅相看。妙禅看了一眼，却突然怔住了。
这位姐夫，和淮之的眉眼，居然有八分的相似。
淮之已经死了。但与其相似的人，何尝不也是一种清浅的慰藉与念想？这位姐夫倘若日日与之相对，仿佛也不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之事。
何况，既为庶女，此事早已逃不脱。因而一个多月，姜妈妈即使有几分过分的对待，花妙禅也安之若素，并不曾有过埋怨。
且说被暖鸢与姜妈妈搬到榻上的禅姐儿。头发依旧湿润带水，身体不着一缕。暖鸢怕花妙禅冷天染了风寒，更是盖好了被子，灌了个暖暖的汤婆子，细细的帮妙禅擦着头发与身上的湿气。哪怕同为姑娘，暖鸢也不由地痴了。禅姐儿的脖颈莹润的仿佛上好的暖玉，发丝漆黑如瀑，在饱满有致的身段儿上微微颤着。像是话本子里能魅惑人心的鲛人一般。
暖鸢连忙侧目，脸颊红了半边，在微微地发烫。看着已是傍晚了，暖鸢放下窗户，将油灯盏盏亮起。花妙禅也从榻上悠悠转醒。暖鸢还记着姜妈妈的嘱咐，便把那大红烫金鸳鸯束腰拿来给禅姐儿换上。
禅姐儿本就生的美，从前是雅致清冷如山间雪；而如今体态玲珑，更是多了一分妩媚动人……只是那姜妈妈，却还说禅姐儿的这身段不够丰满。按理来说，花婉容容娘子在房里寡了三年，怎么体型不见消瘦，反而更加丰满了呢？
暖鸢思量着，不由得嘀咕出声了。花妙禅本在调整衣服，听闻此言，手顿了顿：“你还知道些什么消息？说与我听一听。”
暖鸢不由得想起来了当年江姨娘的事儿。看自家小姐对这未曾谋面的姐夫这么上心，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裴煜祖上的西疆裴氏，乃是以战与贸易起家的士族。而姑爷裴煜的出身更是不凡，父亲是当朝圣上开国公，母亲是皇上的姐姐，听闻是一位极为端庄持重的长公主。皇上更是将裴煜收为了义子，封了御王府。但是，门第虽高，这位姑爷却从不像一些纨绔子弟倚赖皇荫，劲及冠之年就随父出征，收复了河西十八座城池，大快人心。”
这些花妙禅早已经知晓了。或者说，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她生性敏感，看了一眼暖鸢，自然知道这小丫头心里的臆测。暖鸢有些紧张，眼皮突突的跳了两下。
换完衣服的花妙禅轻轻敲了敲床板，以缓解沉默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所造成的低压。夜幕马上就要黑沉沉地压下来了。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晓这位姐夫的习性与喜好。不由得有几分忐忑。之前她问过姜妈妈，姜妈妈只说要乖巧隐忍，无论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来更多了。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