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先是略微愣了一下，随后在一旁笑得肆意：“二位初来乍到，我还没问二位名字。”
“在下溪山，他是……”
话说一半卡了壳，溪山突然发觉黑蛇现在是个人身，再用之前那个小黑的名字好像实在不妥了。正寻思着编个名字给糊弄过去，岂料黑蛇淡定地开口，接了他的话头：“小黑。”
这下溪山和那少年都一愣，那少年噗的一声笑出了声：“谁起的名字，当真敷衍。”
突然被q到的溪山：“……”
那少年笑着仰头灌下手里的茶，“在下柳楠，幸会二位。”说着，他突然状若疯狂地张开双手，不知哪里来的邪风，直吹得他头发和衣袖肆意翻飞，甚至连碗碟都被吹了起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啸和尖叫声，溪山回头一看，四下宾客溃散逃跑，连柳氏夫妇都被风吹得站不稳脚，尖叫着抱作一团。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风声中隐隐回响着少年放肆的大笑，四周渐渐黑了下去。溪山没想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是感到了一只冰凉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混乱迷茫的心一瞬间安定下来，好像风雨飘摇中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稳固墙角。
等到溪山再醒过来的时候，周遭一片宁静，他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上清爽干松，周围还漂浮着淡淡的冷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你醒了？”一只纤长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溪山懵了片刻，蓦然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色的袍摆，然后是苍白修长的脖颈，再到线条清晰的下巴，勾人摄魄的深紫色眼瞳。是小黑蛇正坐在他身旁，微微探着身，正在试他额头的温度。
“好了。”他把那只手撤了回去：“现在已经退烧了，你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不要担心。”溪山盯着他的脸一时晃了神，这才猛然眨眨眼睛，心头惭愧：“怎么倒像那登徒浪子，还看人家的脸出了神？实在是罪过罪过。”那头黑蛇见他懵懵然的样子，以为他是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斟酌片刻道：“之前的幻境可能对你造成了惊吓，你晕过去了，有点发烧。此处是柳家的宅子，我借了一间带你休养。这个幻境里出现了一个棘手的东西，要出幻境可能有点麻烦了。”
溪山道：“是那个柳楠吧？”
黑蛇点了点头，溪山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个人着实古怪得紧，明明是在柳氏夫妇的回忆里，却格外的生动鲜明，而且诸多疑点。在这样的环境里，那柳氏夫妇怎么说也是回忆的主人，却无法控制那个少年的举动，而且宴席上也根本没有人敢往他这边看，明显是惧怕这个少年多一些。他发疯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柳氏夫妇都被波及。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啊，我知道了。那个少年应该是修为很高，而且柳氏夫妇应该一直都对这个少年充满了畏惧之情，所以才会导致这个少年在他们的回忆里占了上风。”溪山皱着眉思索：“不过……如果说柳楠是这二人的儿子，应该不能是惧怕，那应该就是极其疼爱。”突然，溪山想起不久之前黑蛇答应下的事，心里忿忿然不痛快起来，忍不住对小黑蛇进行言语教育：“你怎么还同意陪他看花灯呢？我们现在不应该找到玉令要紧，抓紧出了这个幻境吗？虽然说……那个柳楠确实长得不错，那小黑蛇你也不能这么色令智昏，柳烟还在外边呢，不能沉迷幻境啊。”
小黑蛇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惊讶他的话，然后开始默默沉思。
小黑蛇不说话，溪山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了。仔细想想，毕竟妖族与人族不同，从不讲什么道德礼义廉耻，遇到喜欢的妖或者人从来都是直接想办法交配的，看个花灯已经算得上十分委婉的方式了。这一路上小黑蛇没给他捣乱，甚至还帮他分析事情始末，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的妖族天花板了。
可是不知怎的，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小黑蛇和其他妖族不同，共处一段时间，他从不觉得小黑蛇是只妖，甚至养成了凡事同他商量的习惯，甚至觉得他无比可靠，是可以一路同行的伙伴。
到底是他僭越了，不过同行一段路，何况这是幻境，他也不一定一定要和黑蛇绑在一起。思绪会转至此，突然听到小黑蛇开了口。
“你记不记得，柳氏夫妇说过一句话。”溪山满脸问号。
“他说，如果阿楠还在。”黑蛇的嗓音低低的，溪山愣了片刻，喃喃道：“啊……”说过的，的确说过。当时他初见这位柳家家主，他说，如果阿楠还在，也应当如你这般了。
“如果还在……那意思是阿楠已经不在了？”这个幻境是通过活人的回忆形成的，一个死人，可以占据活人记忆的主导权，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没有真的死，只是柳正以为他死了，要么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类，肉身死去后依旧有魂灵留存在这附近，并保持与活人无二的认知和意识。”
说着，溪山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世间修仙者众多，可是除了那几位已经飞升成神的，再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凡人，若真如第二种可能，那他不是飞升成仙了，就是死后化成了鬼，看他那副癫狂的模样，多半也不可能是什么神仙。
在这个大陆上，鬼类是人死后怨念不散徘徊世间形成的。他们数量少且飘忽不定，意识模糊不清，大多不存害人之心，最多报仇雪恨，也基本是恶人实在罪有应得。因此谈论鬼者甚少，一般都是敬悯，如有活人受到欺凌，还甚至会有向鬼者请愿的，诸事不定，拜诸鬼神便是如此而来。
仔细推敲，这位柳楠确实有些时候好似神智不清，但在勾搭小黑蛇这方面可是思路清晰得很，也不是太像满脑子都是执念夙愿的鬼，总不能说他的未完成的执念就是想跟小黑蛇在一起吧？溪山决定先暂且排除第二种情况：“我觉得他没死的可能性大一点，骗过柳正可能并非是什么难事，何况他修为高深，不应这么容易就死掉吧？”
黑蛇点了点头，溪山一骨碌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一阵手软脚软，他还是下了床，“抓紧找玉令要紧，柳楠的事，等出去了找柳烟问问清楚，应当不难解决。”
黑蛇却道：“玉令恐怕找不成了。”他扶住溪山摇摇晃晃的身子，“幻境已经变了。”
等到黑蛇推开门，溪山走出去才明白幻境已经变了是什么意思。暮色里门外的不再是柳宅熟悉的花草飞檐，而是十里长街，欢声笑语。来来往往的有男有女，有人在卖现扎的灯笼，有人在猜灯谜摇骰子，一派节日的欢快。看看身后屋子的牌匾：迎客客栈。
溪山都气笑了。“怎么的，非让我们看花灯？连柳府都不让呆了，直接给塞到个破客栈里？”
黑蛇道：“不仅如此。你在屋子里躺了三天，这外面的花灯就挂了三天。无日月轮转，只要不走出屋子，时间都是静止的。”
“真是柳楠那家伙的把戏，他把幻境做成这个样子……”说着说着，溪山的眼睛瞪圆了：“等等，这相当于是说，现在的幻境是柳楠的幻境？他在主导场景？”黑蛇点了点头，有一种你终于开窍的欣慰感：“是的，而且从你见到柳楠那一刻起，这个幻境就已经不是柳氏夫妇的了。现在我们要找的是柳楠心中最在意的东西，这也是我为什么答应来看这场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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