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不明白，明明自己只是送人出门这短短一瞬，不想进来之后再看屋里已是这般光景。
榻上的人尽管看不真切，毕竟被鲜血糊了满脸，但是却也能够看得出来她的痛楚。尤其是连百子千孙图上都沾染了许多血渍，子悠心知大事不好。加上耳边是子依低低的啜泣声，更是让子悠方寸大乱。怅然失神间，子悠愣愣地拿了名帖，而后步履匆忙地就要出门。
不论如何，该找大夫来看看的，当下子悠心头唯有一念。
然而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重似一声的沉重喘气声，与子依满眶泪水的缓慢摇头，子悠恨得直跺脚，但是到底也没有离开。
“罢了，不去了。只是夫人，您这又是何苦？”
尽管室内无言，但是三人都明白，此举是不愿引得世人猜测。纵然自病后，景园请医延药乃是常事，毕竟病弱之躯，看病再正常不过。但是今日却是有着从前确实未有过的先例，本该在景园之中待到晚膳时分的兄妹俩，请过安之后直接跟着云湛走了。而病弱的母亲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紧接着景园紧急请大夫，难免引人遐想。
父亲已是不着调得很了，若是再让孩子们身负不孝之名，甚至逼死母亲的罪名，往后兄妹俩在王城怕是再无立锥之地。思及此，子悠也是一颗颗的泪珠儿不住地往下掉，委屈和心疼交杂，只能落泪。
然而虽然子悠子依双双垂泪，榻上的姜姝却是无暇顾及，眼下只觉呼吸越发地困难了，油尽灯枯的感觉啊，似乎这一口气耗尽便到了尽头。但是子依和子悠怎么办呢？她不在意她们，见了孩子们便放心离去了，但是姜姝做不到不管不顾。
拦着子悠并非什么为了孩子考虑，更多的还是想要再多看看这两个自年少便陪在身边的丫头。因为口不能言所以只能用力地瞪着双眼，态度坚决地挽留。子悠当然无法，终是在姜姝坚持的眼中败下阵来。
那便不请罢，左右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三天两头的请大夫，府里也是积攒了许多不满。尤其是上月二夫人还在念叨着，景园光是这汤药每月的花费就不少。尽管只是简单一句话，说者无心听着却是刺耳。
眼看着姜姝满头满脸的血污，瞪得大大圆圆的眼，子悠恨恨地抹了一把满面的泪水，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便转身去取水。纵然不请大夫，至少不能顶着这一头污血，总得洗净了，人也能舒坦些。
只是才刚刚盛了水，净房外便传来了子依惊恐而急切的呼唤：“姑娘！”带着惊惶与不安，甚至连称呼都从夫人变作了闺中的称呼，子悠当即便觉得不好。再回身时，隔着净房的门，子悠看到了子依颤抖着宛若筛糠般的身影，当即心头不由大震。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想法，但是在未曾亲眼见到之前，子悠还是强自定下神来，不去胡思乱想。自欺欺人般的，甚至唇角都多了笑意，端着水盆三步并作两步走，嗔道：“子依你糊涂了不成，是夫人。”
然而，很多时候直觉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还有诸多细节。只是感情使然，很多人选择不去相信。因为面对最爱最亲的人，只恨不得将世间一切美好都捧到他手上，哪里能够接受半点不好呢？但是天从来不遂人意，越是想要些越是得不到，得不到便罢，甚至还要将幻想的碎片直直地呈在眼前，叫你不得不面对这世间诸多惨象。
子悠俯视着姜姝，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接受已经跃上心头的那个想法。
明明方才还是充满了生机的啊！纵然呼哧呼哧喘息着，情况是有些不对，且再无法开口，也都透着不正常。但是那样有力的呼吸，分明还是......
到底是做不到再自欺欺人，毕竟那时候已经透着不对了，不然自己也不会着急忙慌地请大夫来。眼泪顿时扑簌簌地往下掉，甚至唇角的笑意都还未曾消散。
要怎么接受呢？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虽是主仆但更胜亲人，尤其是病后，她的一切全都仰仗着子依子悠。比起永乐侯府的这些人，子依子悠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子悠当然无法接受这一切，尤其是看着榻上人面若金纸，血红双眸瞪得溜圆渐渐涣散，更是恍如隔世般的感觉阵阵袭来。
直到病榻上的人眼中最后一点光都消散了，子依终是悲恸出声。
及至此时，子悠才从愣愣之中回过了神，咯噔一下，不免悲从中来，泪眼婆娑。
泪眼模糊之中，子悠看着子依悲声痛哭的模样，明明一向最为沉稳的便是她，这个时候反是她先倒下了。子悠知晓自己必须得撑住了，无论如何都得撑住了，毕竟眼下自家姑娘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和子依了，两人不能都倒下。
更何况，未得到最后的确认，子悠也不信从来坚强的女子就这么没了。是以，几乎是赌气般的，子悠颤抖着左手去探榻上那已经明显没了呼吸的女子鼻息，虽然也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哆嗦着靠近，愣了片刻，随即便泪如雨下。端在手中的水盆，也在这一刻“咚”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随着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在一声闷响过后，水盆靠着墙角停住了。只是溅了一地的水花，在午后灼热的阳光照射下，四溅的水珠儿闪烁着五彩光芒。阳光依旧灼热，水流经的一路，水痕浅些的地方，却是渐渐地干涸了。竟是再找不到方才湿漉漉的景象，就像榻上女子一般，消散于无形。
室内安静的异常，蝉鸣越发的高昂了起来。明明子依的失声痛哭尤其大，但是整个永乐侯府就像是睡着了一般，除了蝉鸣声声，竟是再无一点动静，甚至都无一人前来过问景园内变故。明明云湛一行人，此刻还不曾走得太远，子依的恸哭，他们该是能够听见的。
子悠愣了又愣，这才在聒噪的蝉鸣声中渐渐地醒过神。也顾不得被水浇湿了的自己，当即便哭着飞奔出了景园，朝着荣喜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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