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贤没走远。他的东西还没拿到。多了烟困柳这个变数，逼着他走留给自己的后招，要再不快点，他缓过神来被他逮住，他敢相信敛芳回头把晓澜阁掀了也绝对找不到他的尸首。
他贴在暗处，等着里面的动静小了，再回头捞。他谨慎又贪心，确乎像老鼠般的，蛰伏在暗穴深处，闻着血腥味就偷摸着过来捞点好处。
晓澜阁顶层。
“阁主，我，是我，害你这样，是我把阁中的底细都透露给那混蛋的。你要剐要杀尽管来，我决无半点怨言。”烟困柳忍着泪，不让它滴在地上。也许想做些无力的偿还，抬手起来就是一个巴掌，他从不想欠别人什么。
白溯离不耐烦得摆摆手，他倦了。要不是司若雨还在世上，呼吸匀称，他怕是真如传闻中要自刎而死。
“你不欠我什么。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白溯离轻飘飘一句话却比把他的天灵盖拧下来要痛得多。
烟困柳一阵嗫嚅，还是跪着没半点动静。头上的摇钗松动得落下来，掉在地上仓促地响出声。
白溯离没再理他。摸着伤口一脚把烟困柳撂倒在一旁，朝司若雨的方向走去。司若雨面色与先前无异，仿佛只是刚睡着了，连睫毛也未颤动。安安静静的。
“阁主，我不懂。我想了九年，我还是没想懂！”他的头磕在地上，砸出血痕。
“你杀了我吧。就当是我求你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你什么，我求求你了，阁主。”
烟困柳倏然抬起头来，泪痕上贴着散落在脸颊的碎发，脸边是五指红印。曲线优美的眼尾晕得红中带紫。先前一股浪荡的贱劲一扫而空。眸子里绝望且空洞。
白溯离还是没搭理他。也没杀他的意思。他只是麻木得抬起脚，向司若雨的方向走去。他执意来到这时，烟困柳就劈脸骂了一句：“优柔寡断！”那是他和烟困柳关系还没闹得现在那么僵的时候。他们本是一对狐朋狗友，说话不着调子也无妨。白溯离当时只是瞪他一眼，抱着司若雨瘦小的躯干径直从他肩旁走过。
后来，烟困柳却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甘当晓澜阁的走狗，陪着他一并去了苍雾洲。但他们的关系却一日比一日僵。一个女人梗在他们之间，白溯离日日为她擦洗，收集草药。可先前他们要多快活多快活，留恋在名妓乐坊之间，在繁重的事物中抽身一览风月，对着酒杯畅饮天明，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这么说，白溯离先前和京城里的醉生梦醒的公子哥是没什么不同。
但是，但是……白溯离偏偏就不是一个公子哥。他为他冲开一条血路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在雨枫桥下，那群人的中央，烟困柳在众多漠然陌生的面孔中看到那双不可一世的孤傲眼神，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他脆弱得遮住脸，盘曲身子忍着挨揍，他骑着一匹快马，嘴里骂道：“软脚虾一群。”
他抽开鞭子，马儿受惊就甩开蹄子乱撞，一群黑压压的人有不少掉进河里。他手臂一弯，将烟困柳轻轻松松得挂起来扔在马后。拉着马儿踢开前面的人盾，横冲直撞了过去。
“那崔大不自在了？皮也越发痒痒。”白溯离自顾自地驾马狂奔，嘴里不时飙出几句脏话。问候人家的亲戚。
“为何帮我？”
“我？我就是想帮。老子爱干嘛干嘛，你不自在就滚下马去。”白溯离冲外吐出口血沫。
烟困柳无神的眼睛似是擦亮了。他终于有了一个向往。烟花柳巷中最不缺的就是喧杂，最耐得住寂寞的不是无情的飞絮，是饱受饥苦的人心。在贫瘠的环境里，他干瘪的躯干后不知何时长出一双黑色的翅膀来，那是他的影子，是他的牢笼。是无边黑暗中最炸裂的一道裂缝，涌出来的更是无尽的长夜……
他眼睁睁看着白溯离跨过他，又一次走向司若雨。白溯离温柔的贴坐在冰棺旁，用手摩挲着司若雨的脸，滑到她的脖颈处：“很疼对不对？若雨，你别怕，我马上来陪你，你就不会再痛了。”白溯离浅笑低喃着，嘴边的血滴落在她柔顺的发间。
他附身吻了吻司若雨苍白的额头。司若雨周身雪白得像个雪中的精灵一样。除却脖颈上的紫色勒痕，她真的一尘不染。眉娥浅淡，如三月裁柳，鼻峰柔和得一个起伏停在淡淡的嫩红处，往下是唇瓣衔着唇珠，照样的白，没有血色。双目是闭着的，可有着随时会睁开般的灵动。白溯离每天都为她梳理发丝，她干净的眉目实在引人遐想她醒时该会是如何的惊艳。
白溯离闭上眼。九年了，就是不相信也得相信，司若雨醒不过来。恶怨缠身，不给她一个痛快的话，她也便没了来生。他以为自己能救她，费劲心思采来的灵药都用在她身上，因为要经常挪用，不便放在劫渡门里。可一把火就这么没了。
没了就没了。他就再花个几年为她找齐那几味药，最重要的材料也到手了。但他的兄弟们就没有多余的几年给他。他穷途末路，知道这毒的厉害之处，已经没法子再抢救回来。
司若雨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白溯离手劲儿愈大，抽搐地捏着那细细的一圈白肉。司若雨忽然动弹了两下，再探入鼻子时已经没有出来的气了。白溯离终于疯了，万蚁穿心，头痛欲裂，他靠着冰棺的躯干像泄气的皮球瘫了下来。麻木地转动一周的眼珠，发现烟困柳还伏在地上，不敢看他。与幽涧村的村民有点像，但又不全是。
“你……”白溯离用手指指他：“把她和我葬在一起。”白溯离竭尽全力吐出几个字来。
字字都刺在烟困柳的心头。烟困柳几乎失去理智，他怕自己一冲动抬起头，看见这般的景象要疯掉。
“听到没有？”白溯离不敢断气。
“……是”烟困柳把牙咬碎与眼泪一起咽进肚子里。黑夜唯一的一盏灯也灭了。他不知白溯离是何时闭上眼睛的，只知道这夜是他过得最漫长的一夜。
晨曦的微光洒在他的眼周他才慢慢醒过神来，抬起僵硬的头颅，望向台上两人一冰棺。眼泪哭尽，只有无名的怒火在烧。他攥进手，让指甲嵌进肉里，感受活着的实感。
还有畜牲没处理尽，他不能就这么一直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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