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贤自然不会如烟困柳所愿。他昂起头，端足姿态，长袖下的手蓦然收回来。他压着身子，一副戒备模样得盯着他：“我突然又改主意了。”
这时烟困柳已悄然逼近他。剑拔弩张的架势。
“嗯？是银子不够多吗？我再两倍交给你如何？还是，你看这美人也心痒难耐，想在我们这再讨一个？”烟困柳激了他一下，但尽量把话说得有周旋的余地。他就是要借他人之手铲除司若雨。
烟困柳粗枝大叶的男人，虽爱女子装扮，心思却没女子来的细腻。他来到顶层以为郑贤暂且不供出他来，只是捏着司若雨的脖子逼着白溯离进古门。他哪里想的到，郑贤将他一并算进去，拿他与他的交易作饵。
“烟困柳，你还记得自己本名么？”郑贤另下诱饵，跳过他的追问。他向前伸出一只手掌靠着腰间假装有实物似得盘转着，手掌纹线凌乱。他习惯把玩两个核桃，在打算与人闲谈时总下意识得摆出动作。
本来见郑贤神情放松，以为他要答应了。没想到他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他的心被一根看不见的铁丝悬起来，吊在嗓子眼里。怎么会问这个？
……他的本名？
在江湖上混迹久的人多多少少会有几个绰号，假名掩人耳目，有的是为了具有震慑力，吓唬人用的。排开的名号越多，说明这个人内力越是高深。人们乐见以暗号代人，在街上酒肆勾栏中才能松下股皮劲，免招有心人怨恨。
已是江湖中不成文的俗定了。来到这里的谁都有两三个浑号，花名。叫的舒服的大家也没改，胡乱抓几个继续叫。至于真名么，没多少人会真的在意的，在自己还未功成名就之前，真名是层壳，时间一到自然要蜕下来。年岁积得越久，就记不清自己先前的模样，唯有一丝联系的，怕就只这么空头上喊出的两三字。按理说确实没啥好想的。
可烟困柳却露出惊惧的脸色。他勉强让自己定住神，想一如往常般再开几句混账的玩笑。可他已没这本事了。
“你之前认识我？”
“认识，不光认识……”郑贤将收会的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轻轻用食指敲了敲：“所以，我才会找你。崔侃，字笃竹。出生名门世家，虽是庶出，身份低贱些，但好歹……”他把目光停在自己的靴间，泛泛谈两句，等他上钩。面上有些不悦的神态。
郑贤极少在这种情况下分神。他以为没石会拦下他，结果没有，反而放他到这里。他之所以没让敛芳上，一方面确实是自己的私心。但就撇开这说，没石做事较敛芳沉稳，是更让他心安的。失望的酸涩感涌上心头，暗杂着被背叛怒气。
烟困柳明显把持不住，他拼命藏掩以至自己都将被人遗忘的过往被翻出挖出，抛在他眼前。血淋淋的。
“哈哈，那要令我们的小寨主失望了，你提的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我只问你一句，你动不动手？！”他掩住自己的嘴巴干笑两声，声音像撕碎的裂帛般，专把“不认识”咬的紧。支唔着要把旧事翻回去。
论功力，郑贤是比不过烟困柳的。烟困柳清楚这一点。他不动手，他就逼着他动手，要是白溯离提前从劫渡门出来，他就把事嫁祸给这家伙，自己拼死去挣回几分忠勇抢解药，白溯离铁定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其实我可以给你另一种选择。白溯离不是善主，你不是要名垂万古，要有功利和看头么？我这机会有的是。”郑贤挑起睫毛，他所言不假。
“晚了，我今个偏什么都不想要。偏要她……”烟困柳顿顿，咽了口唾沫。他的这些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他空手向郑贤来，想控制住他的双手，亲眼看他掐着她的脖子。
“我要你继续！”
“不好意思，恕晚辈无能。我一介草民流寇，缚鸡之力尚且也无，端不能索人性命。”郑贤嘴上虽是这样说，却一手夺下烟困柳伸来的铁臂，他身子比烟困柳要矮一头，一下就窜过空子，躲开他的攻击。他右脚往上蹬开，踩住他的肩膀从后跳下去，立在他身后。烟困柳只想困住他，下手的力道轻了些，也才让他堪堪跳到他身后。
“哟，还知道躲？我是指望不了你了，不然先把解药交来。”烟困柳还是挂心白溯离吊着的那口气。
“什么解药？”郑贤压着脸上浮现出的怒火。他怎么知道中毒这件事？
“我不想动真格，闹得大家都不好看不是？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吧？”烟困柳舔舔嘴唇却兴致缺缺。他面前这个毛头小子比刚才那个难对付多了，不是什么善茬。
且说白溯离在石门里找到放置这三件宝物的地方，感到胸口涌出一口闷血，心疯狂得跳动着。他腰间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洒了许多暗沉沉的血滴。他小心翼翼得将它们揣进怀里。闭闭眼，已经被人算计到这里，突然也没什么念头了，就算炼出灵惑器，草药都被焚毁掉了，他再也等不起了。唯有一件，他只求自己能和她躺在一起，再勾住她的手。
他慌不忙跌地冲出门后的世外桃源。莺啼百转，清猿哀嚎。山野的花开得烂漫，团团锦绣落在碧色的江岸上，旎旖万千。远处的落霞惊鸿又衬着天边格外辽阔旷远，与世无争之情尚欠丝竹就由着景融化到心田里。还不够，还不够美，这仅仅是里面的一方小小世界。白溯离没有半分留恋之情，只脚已踏出门槛。后面的景象突然揉进一团，在白溯离身后消失得彻彻底底。
“你们干什么！烟困柳？算了，东西在这，现在通通都滚出去！”白溯离软倒在地面上，悬着的门合上去就不见了。那床榻翻转回来。白溯离跌回在床榻上，缓缓放下身子，将怀里的东西全都抖落在地，踢向离里面更远的地方。
头上青筋暴起。额上凸起的脉络泛着黑。獠牙还是那般尖锐得贴在白溯离的嘴巴上。他看见烟困柳就什么也明白了。但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想了，他只想一个人陪着他。
“阁主，你中毒了。我这就帮你逼出解药来。”烟困柳一咬牙。从身体暴出股内力，要将郑贤拿下。他的指甲不断长长，变得利刃般的长，朝着郑贤的胸膛袭来。
“这毒不是我下的。解药自然不在我手里，你就算把我戳烂也没用。”郑贤不断避让着烟困柳的攻击。他确实没把解药带在身上。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让白溯离活过今天。
“滚！没听见吗？我让你们都滚！”他再也按捺不住理智边缘跳动着裂开的怒气，说完就吐出一嘴的血污。他使出抛魇卷流，地上的石砖碎开一道深沟，堵在两人之间，想震住两方。
烟困柳第一次见白溯离动那么大怒，吓得一抖。惊慌感涌上心头，是他让一切变成这样的！郑贤则不然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遵听阁主命令。”
他趁着烟困柳丢掉神，一跃而起攀住顶楼唯一的窗口。他在司若雨躺在的冰棺上方，落出点惨白的月光。屋子里仅有的一点光源。他身形纤瘦，用内力硬生生从里面破开，因为做过手脚，他很轻易地钻过去拉住栓死的纱网下落。他溜得迅速，像一只滑头的黑鼠，等烟困柳回过神时只抓住他留在窗边的一道残影。
整个人都魂窍都随之被抽走。罪魁祸首不是逃走的那个人。是他！
白溯离捏着额角，念及情面，没再开口，等着他也滚出去。
“噗通”重物落地的声音。烟困柳双腿栽下去，眼泪涌至眼角，他垂着首，遮掩自己的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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