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舫一事之后,阿爹便不许我出门鬼混了,反倒操心起了我迟迟定不下来的婚事。
今年我已然十八了,算是京中有名的大姑娘了,因之前抛头露面,满街追着赵徽泫的种种,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个劣迹斑斑的蛮横贵女。
高官世家中品行端正,才华横溢的瞧不上我,寒门商贾为了巴结我爹上赶着入赘为婿,属实为难阿爹了。
直至那日,
我正于园中亭内小憩,怀里揣着热乎的汤婆子,静静地独享寂静的时光。
阿爹拿着幅画卷,边摩挲着下颌有些泛白的毛茬,豪爽大笑道:“当真是个刻苦温润的好男儿!配我家小平安最合适不过了。”
不等我出声,阿爹就将画卷粗鲁地塞进我怀里,还顺走了我暖和的汤婆子。
“平安瞧瞧,欢喜否?”
闻言,提起卷轴,仔细端详起来,画中的少年应当是与我同岁的样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形修长,粗略一看竟发觉与赵徽泫有些相似,唯独一双叶眉显得有些娇柔,不同于赵徽泫的冷硬俊朗。
照理说,我阿爹应当是对那些高大威猛的有为少年青睐有加,不该看上这么个文弱的公子啊。
“这是方县丞的小儿子,方策。”
“虽说品级不高,但好在这小子聪慧机敏,高中了状元,品行样貌皆是上佳,且我也见过他几回,总之是个澄澈有礼的好儿郎。你且去见见,若是不喜,大可直接表明,大不了让人回绝了来往便是。”
也不等我回应,阿爹便开始佯装心酸,抬手就要抹去那些本就不存在的泪水。
“平安啊,薏娘这一生至死都在随我颠沛流离,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觅得良人,如今你年岁渐长,阿爹实不忍……”
阿爹口中的薏娘是我的生母傅如薏,自打有记忆起便再没见过她,脑海里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个温雅的女子朝我轻轻的笑着。
阿爹说,阿娘是位心灵手巧,温柔昳丽的女子。还说,能娶到薏娘是他李呈这辈子最幸福之事。
而且当年求娶傅家四娘子的人从城西排至城东,无一人是她瞧得上的,可最后却嫁了当年那个在军营里还籍籍无名的小卒李呈。
一路随他漂泊,直至那场朝廷风云的结束,生下了我。可惜还是没等来那封诰命夫人的圣旨,就逝去了。
我细心卷起这幅画,置于一旁,然后拍拍阿爹的手背,“平安知晓了,这方公子的样貌当真招人喜欢的很,去见见也是无妨的。”
语毕,我又露出招牌笑容。嘴角轻轻扬起弧度,甜甜的小梨涡映在两颊,连额上的花钿都衬的熠熠生辉,好不娇俏。
见了又如何,看我不吓跑他才怪。
阿爹无奈笑笑,替我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阿爹有些悔了,当初或许不该参与那场政变,也不该当了这空有名头的异姓王,若能换得薏娘生还,一切都舍得……”
或许是天意如此,有情人终究没能相伴到老。
……
翌日清晨,
我早早的起身洗漱后,此刻正慵懒地趴在梳妆镜前,任凭翠芷替我装饰打扮,时不时还会打个盹。
与方公子约在奉苫寺相见,阿爹说乘着这个机会让我去求求姻缘,保保平安。
同时我听说边境来犯,许国公和我阿爹都已年迈,况且显朝当今圣上心思多疑,担心武将逆反。
当年我阿爹与许国公两支军队助皇帝问鼎天下,而皇帝却在时局稳定后过河拆桥,夺虎符,削兵力,只留了两个空名头的爵位给了他们。
甚至从天顺年开始,重文轻武之风蔓延整个朝堂,如今面对野蛮的边兵,皇帝小儿可有的受了。所以他将目光放到了许国公的儿子,也就是许松韫身上。
原本许国公不该答应的,但几个文官每日都来国公府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说是这天下是文臣的,武将辉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甚至大言不惭的说所谓的武将不过是一介莽夫,空有武力,毫无头脑。
许国公急了,哪怕知道这是激将法,但他还是认了,每天就盯着许松韫练武呢。
昨日,许松韫便给我修书一封,内容大致如此,貌似再过半月便要出征,他言语中丝毫没有恐慌,还厚着脸皮问我能不能为他求一个平安符。
我折起信封,心里暗戳戳的想,谁会为你这个混球求平安符,不过今日碰巧要去奉苫寺,那便顺手求一个好了。
才不是自愿的。
从王府一路至寺庙,一股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陌生而诡异。
我姗姗来迟,从马车上刚跳下来就瞧见远处立于庙前身形挺拔的白袄公子,青丝三千尤为好看,正想上去仔细瞧瞧,翠芷却及时拉住我,生猛地将白色帏帽套在我脑袋上。
“小姐忘了王爷的嘱咐吗?须得以纱遮颜。”
我连忙点头称是。
今日穿的一身淡粉色的绒袄子,裹着白貂毛围脖,杏眼圆溜溜的轮转,活像个奶娃子。
没想到吧,如今我二九年华,圆脸仍显稚嫩。嘻嘻,若说我是刚及笄的小娘子也无人不信吧。
“小姐便好好去赴约吧,翠芷在这儿等着您。”
我用力点点头,转身就提起小粉袄子溜了。
方策在远处就瞧见了我,浅浅地笑着,露出一颗虎牙,极怀少年感。
近看忽而觉得,其实方策和赵徽泫并不相似,他的眉眼更加柔和稚嫩让人想靠近,而赵徽泫则是个冷硬淡漠的高岭之花。
这一路上他除了介绍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外。再没有讲过一句话,只一个劲地盯着我然后轻轻地笑着。
快给老娘盯发毛了。
我努力回想与他的交集,任凭如何地绞尽脑汁都挤不出一丁点有关这个人的事。
倏地,亭边远处一个老和尚摇头晃脑,跛着脚,左手拿着金铃铛,更是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手势四处晃铃。
且声音十分瘆人。
耳边充斥着这铃音,头愈发疼痛起来,脑海里一会儿是赤脚和尚和赵徽泫的谈话,一会儿是透如琉璃的许松韫,甚至还有曾经素未谋面的……方策。
画面里方策青丝染白,提剑自割双目,捂着血淋淋的双眼,却是在……笑!
我忍不住想要弯下腰去,方策却及时扶着我坐到廊亭内,双手替我捂着耳朵,轻轻柔柔地笑着。
分明是极温柔的笑颜,可我却回忆起脑海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栗。
好在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将行为异常的老和尚带走了,并且朝着我们施躬致歉。
待人走后,
“方策,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我隔着帷帽仰头望向他,目光里带着审视。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平安,我见过你在很早之前,是你忘了我。”
说完,他再也不应我任何的问题,只是稳稳地跟在我身后。
直觉告诉我,方策这个人表面良畜无害,其实最为危险。
“平安,不必惧我。”他的虎牙露出来,弯弯叶眉,看着真是个顶顶漂亮的少年。
一路上我们再没说过一句。
我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祷我的少年,此去将会凯旋而归。
朱红的平安符里藏着一张字条:
“愿君多平安。”
平安平安,我是李平安啊。
……
当我坐上归去的马车时,方策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甚至毫不避讳地扬起嘴角与我挥手作别。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