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此时倒是明白了钱老板那占满大半张连脸的胡子所带来的好处。因为在知府大人说了刚才的话之后，在这样一张蓄满了络腮胡的脸上，根本就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表情。
只能听到钱老板故作夸张地用他带着浓浓口音的语调，张口就说道，
“哦啦啦，我的知府大人，在我的故乡有一种说法，在每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总要有那么几个不能轻易让人知晓的秘密。对于这个说法，不知您是否认同？”
白胖的知府大人笑着点了点头，
“钱老板一个异域来客，能够统管我江南一带的水路，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只要这个秘密不伤我辖下百姓性命，不违背我这一地律法，我也自然不会多做干涉。
“可你这位背后的道长，我近来却是听到许多关于他的神迹，什么灵符驱邪，抓鬼降妖，我这一带许多的富商农户都很是信服，至于那些相信此道的达官显贵听说也是不少。
“我这一次不单单只是为了安慰我那老母亲的心。在自己辖下有这么一位神出鬼没的高人，而我这个知府却是直到今天才知晓他的事迹，听起来也是我这个知府短听短视了啊。
“钱老板觉得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本府是不是应该多认识一下为好？”
话已说尽，知府待人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原本和善的笑意。一双被肥肉掩盖的眼睛里，透出满满的厉色。
言语中，显然是已经将他要寻的道人与钱老板背后的道士联系到了一起，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
决明也是直到此刻，才透过知府大人试探的话语，略略猜到钱老板和小道士的关系。
原本决明还一直好奇，钱老板这么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长相，何以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掌管江南水道的总管人物。
不说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杂耍班小学徒，就他这一身异域的装扮，在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中原人心中，就先把他标为了异类，还怎么去掌管一地权柄。
却原来是借用了背后小道士的身份。
用他那些从杂耍班子里学来的把戏，终身弄鬼，故作神秘的弄出了一个海神庙。作为海神庙里唯一的庙祝，那些信徒背后的权势便利统统被加载到了钱老板的身上。
如是多年的经营，可不就有了如今钱府的存在。
而其中最最关键的，也就是隐在背后的小道士这个人。
知府大人究竟知道多少？他如今又已经查到了哪里？他今天和钱老板说的这些话，是警告？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
可钱老板面对知府大人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却是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满脸的胡子也遮不住那一嘴的白色，连连点头应是。
“知府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是，既然是大人想见我那位道士好友，下次我要是遇到了他，必定将您的话帮忙带到。
“只是我这里的要寻的那位名伶，也请大人务必留心一二。”
两人的话里暗藏玄机，决明对他们的话也是听得似懂非懂。
原本还做了打算要陪着钱老板在知府府中好一阵唇枪舌剑，没想到两人在说到这里之后，话题一转，反而转到了钱老板的主营业务——漕运上。
两人探讨了之前一段时间的水路往来，又畅谈了一番之后的计划安排，说话间条理清晰，主次分明，俨然就是一副宾主尽欢的和乐场面。
之前的话题仿佛就是天边散去的云彩，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更让决明叹为观止的是，两人在经历过友好的会谈之后，知府大人居然还亲自将钱老板送到了门口，细细地关照了几句，才目送着钱老板的马车离开。
三人终于重新会晤，决明那双清透的大眼睛在钱老板的脸上流连了两圈，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位知府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猜出你的道士身份了？你直接开口让他找林亮，就不怕他直接去和林亮通了气，转过头一起来对付你么？”
钱老板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转了转僵直的肩膀，抬起的胳膊险些砸到决明的脑袋上，逼得眼睛闪闪发亮的小丫头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这才老神在在地开口，
“一个是掌控江南水道的大商家，一个只是自己身边的文书小吏，如果只能保其中一个，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
“不是我自夸，只是眼下，若是突然之间没有了我这个钱老板，江南的漕运没个一年半载都恢复不了如今的境况，咱们的知府大人可是还要经历每年的考评的。
“要是在他的任下，江南漕运乱成了一团，你说他这一任的述职要如何去说。何况他还有一个老母亲要奉养，这样的人可冒不起这样的险。
“反观那位林亮，就算他是深受知府大人重用的文书小吏，难道就值得为了这么一个手下，与我这个大商贾为难。
“更不用说我刚才话里的意思，这人早年间可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伶人，认识他的人可不少，伶人入于贱籍，把这样一个人收在身边，要是被人告了上去，咱们这位知府大人的官生，也就混到头了。
“所以这事看起来凶险，但只要知府大人想上那么一圈，回头他还得来找我。一个搞不好，还是亲自带着那名文书登门拜访。”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车外问了一句，
“说到登门拜访，齐护卫，咱们在这里可有能常住的屋子？”
换来外头不耐烦的一句，
“一早就准备好了，你还好意思问呢。你一个大老板怎么就至于扣成这副样子，不要管家，不要马夫，不要小厮，我一个人又是赶车，又是打扫屋子，还要负责你的安全，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决明听着有趣，正想也跟着打趣两句，就忽然隔着车帘闻到一阵馥郁而又浓烈的香气飘了进来。
决明猛地掀开车厢侧面的车帘子，只看到一个包裹着头巾的背影一晃而过，几缕打着卷的长发不甘地从头巾的缝隙中露了出来。
“莎琳娜！”
这股浓郁的香气再加上阳光下散发着蜂蜜光泽的棕色卷发，让决明在第一时间喊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的名字。
却没想到有一只手，以比她更快的速度，自后方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连带着将人猛地从车窗边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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