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齐说到自己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正在暗自神伤。
钱老板就从衣袖中抛出一物，往周齐的方向丢去。
中途被他的兄弟周全利落地伸手一把截住，眼神锐利地看向了钱老板的方向。此刻他的眼神终于从一个憨厚的大汉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刀客，即使放下了曾经的营生，眼神里的血腥始终不曾退去。
但当他看清落在自己手掌中的东西，脸上的狠厉却瞬间变成了一脸的莫名。
摊开手掌放在周齐面前。连书生也出于好奇凑了上去，就看到一块巴掌大的不规则石块，静静地躺在上头。
“这是什么意思？”周全就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将目光投向了钱老板。
“几位不觉得这块小石头的颜色和质地有些眼熟么？”
书生下意识地摸向了脖子上挂着玉牌的位置。
而决明几乎在那块小石头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
毕竟那块碎石也曾经过她的手，将它从光明村中一路带出来的路上，决明还曾将它拿走手中仔细研究了半天，但始终没有发现这块所谓的神石碎片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周齐在听了钱老板的话之后，皱着眉看了看眼前的石块，很快就转头对书生说道，
“吴勉，把你挂在脖子上的玉牌拿下来看看。”
书生早在周齐话音出口之前，就将玉牌和这块碎石凑在了一起。
两者放在一起，果然就和钱老板说的一样，不论是质地，色泽，还是在光线下折射出的光芒都如出一撤。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到了钱老板的身上。
钱老板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在他浓密卷曲的胡须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藏着一个得意的笑容。
“不知道周老板族叔的那间医馆，是不是就是当年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的回春堂？”
“是又如何？族叔早年就已经过世了，这块玉牌也只是我随手拿做纪念。应该和官银劫案一事没什么关系吧？”周齐对此很是不解。
“与劫案是没什么大关系，只是刚好事关我一位友人旧事，故而有此一问。此事余下的细节我们回头再聊。”钱老板冲着决明眨了眨眼。
两人离开光明村才不过几天时间，即便有了道士的口头承诺帮她打听当年那位江大夫的下落，决明也已经打算先在钱府帮工忙上一年半载，委实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江大夫的线索。
索性她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贸然开口，而是任凭钱老板接着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那你可还记得，你将玉牌借给那位名伶把玩之后，有没有再见过他这个人？”
周齐半阖着眼睛回忆了片刻，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当年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只是从客栈小二那里听到几句驿站出了事，就被当地捕快抓进了县衙牢房中。
“外头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都至今都是一头雾水。不过侥幸出来之后，我也无意再去打听当年那些事了。
“但照你的说法，难道岛上的那位官爷，就是当年的那个名伶？”周齐说出自己的猜测之后，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回忆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相似之处。
却没想到钱老板这个时候突然出乎意料地一扬手，“好了，出船吧。”
船夫大喝了一声，在江水声中，货船离岸而去。
现场除了钱老板大概谁也没有猜到会有这样的进展，一时之间还沉浸在方才的突变之中。
“我事先都就已经说了，只要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事，这艘船即刻就会启航。我一向还算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钱老板脸上又带上了商人惯有的客套笑容，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又大方邀请了周家兄弟在钱府多留几天，一尽地主之宜。
周全身形虽壮，此刻却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连连推辞，直说家中有事，拉着周齐就要回去钱府收拾行李，即刻离开。
见此钱老板也没有再做挽留，客气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就在码头边上目送周家兄弟这一行人的离开。
离开前，决明见到书生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钱老板的方向，似有未尽之语。
只是最后也没见他说什么，就跟着周家兄弟离开了码头。
决明悄悄拉了拉钱老板的大衣袖，“那个江大夫的事？”
被钱老板一把将衣袖上的爪子拍了下来。
“别动手动脚的。你不是也听周齐说了么，你要找的江大夫，就是他的那个族叔，虽然人没了，那家医馆倒还是被他的几个子侄传承了下来，虽然生意是比不上之前江大夫坐诊的时候。你要找的东西，等我有空了亲自带你去跑上一趟就都知道了。”
决明闻言喜笑颜开，“钱老板威武！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今天搞了这么大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周齐说的那些事，似乎跟当年的劫案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你为什么就让他的货走了？”
“我虽然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可我也是一个商人，又不是强盗，难道他说不出对我有用的事，我就真的扣着他的货不放么？”钱老板顿了顿，看向了货船离开的方向，
“况且只要证明了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能够排除一个人，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急不得。”
决明点了点头，正准备跟着钱老板往回走，突然听到之前周家兄弟离开的方向有沉重的脚步声向着这里跑来。那人跑得很是急促，离得老远就能听到他呼哧作响的喘息声。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回来的是周家的那位管家，脑袋上因为方才的一通奔跑，正冒出细密的薄汗。
周管家到了钱老板的面前，先是喘了两口粗气，就急着说道，
“钱老板，经过今天这事之后，不管我们周老板之前和您有什么过节，都希望您不要再计较了，以后我们在江南水道上的生意，还希望您能够多多关照。
有件事我想了又想，临走前还是觉得应该让您知道下，要是真有什么事，也能早做打算。”
决明这才知道，原来周老板的这批药材在装运上船之前，已经在码头上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为了防止药材在潮湿温暖的环境下久放失了药性，这段时间以来周管家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在打听到海神庙里的灵符或许能讨得钱老板欢心，让他网开一面给这些药材额外安排一艘货船，就提议让周老板亲自前往求取灵符。
而在那之前，周管家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干等着药材在码头上发霉。
在那之前，周管家通过相熟的药商结识了一个号称是钱府管事的人，那人自称是钱府的二把手。
钱府上上下下的事每一件都要经过他的手，自己又与钱老板渊源颇深，钱老板也要高看他几分。
当周管家几经周折好不容易见到了这个人，并将自己现在的处境告诉他之后，那人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向周管家要了一笔引荐费，让他回去等消息就行。
周管家一开始还觉得揣揣，直到两天后真的等来了那位管事的回信。
这一次那管事甚至都没有亲自露面，只是让人给周管家捎了一张字条并一句话。让他第二天一早拿着字条直接去码头找船工，自然有人会安排将他的那批货运出去。
那张字条上还有一个钱老板的红色印章，白纸黑字写明了货船停靠的码头以及开船的时间。
周管家一开始确实怀疑过事情发展的如此顺利，中间是否有什么猫腻。但是看到同样因为货物堆积在码头迟迟运不出去的商家，在拿到这张字条之后感恩戴德的样子，又确实着急货物运输的问题，便也就把这点疑惑放在了心里。
第二天，也是一早天还没亮，周管家就赶着马车带着货来到了约定的码头边上。
彼时等待在那里的并不止他一家。周管家放眼看去，也都是同他一样曾经与那位钱府管事会过面的商家。
没多久，约定的货船就停靠在了码头边上，大家都争抢着想要首先将自己的货搬到船上去，一时间码头上一片混乱，那些平日里穿着华贵，吃得腰肚滚圆的商人们，在码头上又争又抢的样子，和街上的泼皮无赖没什么不同。
周管家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在货船靠岸的第一时间就和这些人一样急着将自己的货运上去，而是先打量了一圈这艘钱老板特意安排的货船。
从外表看上去，这艘货船没有丝毫问题。可是走近了再看，这艘半旧不新的货船上，甲板上嵌落的鱼鳞，还有隐约可以闻到的鱼腥味，无不在说着，这艘货船在之前很可能就是一艘渔船。
再联想到码头边上的这些商家，有要运衣服布料的，有要送珠钗首饰的，还有人推着一车的新鲜鱼虾，鸡鸭大鹅，就要往货船上送。
这一船五花八门的东西一起被塞进同一艘货船小小的船舱里，沿路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时间，经历多少意外。
这一路以来，周管家对待自家的药材存放都是谨慎又小心的，毕竟这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东西，哪能就这样胡乱地塞上船就走，要是污损变质了，就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思虑再三，周管家最后还是没有将货物运上这艘货船，而是选择了另想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后来周家兄弟一起上了海神庙的那一出。
好在两兄弟去海神庙逛了一圈回来后，最终还是见到了钱老板本人。虽然过程颇多不顺，这批药材还是顺利送上了货船。
周管家此刻再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却发现其中似乎颇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那个一开始号称是钱府管事的人，周管家在钱府客院住的这几天，却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出现。按理说如果他真是钱府二把手，客院有人入住，在主人不便出面的情况下，怎么也该出面来招待一番。
而周管家这几天见到的钱府主事人，却是莎琳娜这个异域美人。甚至在钱府佣人们的口中，也始终不曾出现过那么一个管事。
可那人又确实给出了印有钱老板私印的字条，也实实在在给那些商家安排了运货的船只。
在钱老板这个真正掌管着江南水道的人面前，这个人在做的事情，无疑触犯到了钱老板的禁区。破坏了原本的游戏规则。
周管家在双手递上那张从钱府管事那里得到的字条之后，就像是卸下了一桩心事，再次道别之后施施然地追随周家兄弟的方向而去。
而在周管家向钱老板讲出这个故事之后，钱老板对待他的态度，也肉眼可见地和善起来。
这边周管家刚刚离开没多久，原本一切都井然有序的码头忽然闹腾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两只大白鹅“昂昂”叫着，往决明的方向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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