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自己给村中攒养老钱的计划可能有变，决明也顾不上其他，咬咬牙，一下燃起了打工之魂，
“是你不在府中的几天出了什么事么？你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绝不推脱！”
钱老板揉了揉微微泛红的下巴，勾起一边的嘴角，
“这事倒也不着急，我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一时半会还出不了岔子。倒是你，今天去见过客院的那些人了？”
决明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今天在花园里不小心遇到了那个书生。”
钱老板了然一笑，“难怪第一次在客院碰面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反应，今天一来就直接扯我的胡子，问我是不是岛上的道士，原来还真是你。”
盯着决明一副因为愧疚低着头不愿抬起来的样子看了一会，钱老板才接着开口，
“不过这事也怪不了你，按照那书生的性子，就算不是今天白天在花园见到了你，终究还是会有找到我的这一天。那个书生可是个聪明人。”
“当初在海岛上时，别看他一直胆小怕事处处凑在你身后，人家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当时岛上6人，周齐周全那两兄弟光凭身上的文书和穿着就自然分作了一派，我当时一心沉浸在密室里不愿出来，外面落单的就只剩下你和那位留着山羊须的官爷。
“书生也是胆大心细，不跟着人多的周家两兄弟，也不和明显身居高位的官爷走，偏偏和你一个小丫头凑在一起，你猜是为了什么？”
决明撇了撇嘴，“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只有我来路不明，没有中了你们的迷香。因为我看上去最手无缚鸡之力呗。”
钱老板点了点头，“因为他疑心重，戒心强。周家兄弟二对一，如果真的发生了争执，以书生的体格，是绝对对不过的。同理官爷虽然看着只是一个文职，但他当年是刀马旦出生，身手就算许久不练，对上一个文弱书生，说不上轻而易举想来也不会太困难。
“而我当时的一身装扮，一看就是海神庙里的庙祝，本身就占了地利的好处。他也会担心要是我失忆的说法并不是真的，那么和我同处密室里，不确定性就太大了。
“而在所有的情况中，落单又是最危险的一种，因为一旦当时岛上真的有人安了坏心，落单的人一定就是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所以你看，即使你当时身上诸多疑点，他还是选择了和你同进同出，这都是权衡之后的选择。”
“而在离开孤岛之后，我猜他那时就已经恢复了记忆，所以他明面上借着替钱老板讨债的名义，跟在周家兄弟身后，实际却是追着那块无字牌一开始的主人而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冲着无字牌去的？”决明听到这里忍不住发问，钱老板说的前半段话她还听得明白，后半段就像忽然转了个弯，一下把她都绕糊涂了。
钱老板得意地笑了笑，“我没有和你说过么？那书生今天来找我，就是来和我摊牌来了。”
钱老板接着就说起了书生的往事。
说起来可能也是书生运气好，当初在岛上吸入的迷药并不多，所以在当日返程的渔船上就恢复了记忆，甚至一些久远的，曾经没那么在意的记忆，也随之浮现了出来。
也是从那时起，让他生出了要跟在周家两兄弟身边的念头。
说起来当年的官银劫案与书生一家也是关系匪浅。
和当时在海岛上所做的推测一样，书生姓吴，他的父亲就是当年案发时的临海县吴县令。
当年事发之时，吴勉不过8，9岁的样子，还记得当时正是重阳节前夕，县城里难得热闹，吴勉央着父亲抽空带他去戏台看杂耍。到了地方，却刚巧轮到杂耍班子休息，在台上表演的是戏班子里的一出武戏，台上刀枪剑戟轮番上演，台下的叫好声也是络绎不绝。
吴勉还记得那时台上的刀马旦穿着一身红色的珍珠衫，脖颈上一颗红色的胭脂痣鲜红欲滴。虽然那时的吴勉听不太懂他们在唱些什么，也为那名刀马旦在戏台上的身姿所折服。
那天看完戏回去之后，吴勉早早就被洗漱干净，送回了自己的卧房。也是因为那天入睡的时间比往常都要早些，所以在半夜的时候，吴勉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吴勉那时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家中帮工的小丫头们此刻早已经睡去。
却有人在这个时候深夜拜访了当时的吴县令。
吴勉那时正睡眼惺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喝，透过窗户，就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往自家父亲的书房方向走去。
步履间，腰间的一枚玉牌在月色下，折射出莹莹的光泽。
那人进了吴县令的书房之后逗留了许久，直到吴勉再次沉沉睡去，都没有见到那人从吴县令的书房里出来。
迷迷糊糊间，吴勉觉得自己听到了从书房里传来的争执声，但终归离得太远，听得并不真切。
第二日，当吴勉询问自己的父亲，昨晚究竟是何人到访的时候，吴县令却是难得地板起了面孔，再三吩咐吴勉对昨晚的来客三缄其口，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吴勉当时尚且年幼，虽然心中疑惑，还是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
之后就是劫案发生，吴县令身为一县之长，被责令调查此事，一连半月忙于公务，吴勉更是连父亲的面都难得见上几面。
等到吴勉再一次见到他的父亲，却是在刑场上。吴县令因为没能破获这起官银被劫案，被国君一纸令下就要斩杀在刑场上。
当时吴县令拉着吴勉的手，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那块无字牌挂到了吴勉的脖颈上，并且告诉他这枚玉牌就是整起案子的重要证据，吴县令自己为官无能，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在自己死后继续追查真凶，找出整起案子的罪魁祸首。
面对父亲的临终遗言，吴勉自然无所不从，所以在回程想起自己曾经丢失的那份记忆时，结合在海神庙中找到的证据，吴勉第一时间就盯上了玉牌原本的主人，江沐，也就是现在周家两兄弟中的，周齐。
而他之所以来这里找到钱老板摊牌，也是见到了他在海神庙中的一系列布置，显然两个有着相同目的的人，就是天然的同盟。
希望能够与钱老板做到资源共享。
书生会继续想办法留在周家兄弟身边探取信息，而钱老板，则利用他手头现有的资源，继续追查当年的旧事。
决明听到这里不禁长舒一口气，以前只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外头的画本子精彩，没想到外头的故事，要比画本子更加来得曲折离奇。
“当年的事真相究竟如何，到现在也没个最终的结果，既然吴勉他主动留在周家兄弟身边打探消息，我又何乐而不为呢。”钱老板在讲完书生的故事之后，懒洋洋的总结了一句。
“你倒好，这几天在钱府里吃好喝好，我却是已经忙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也不知道接我回钱府的人，是真的想让我回家，还是喊我回来干活的。”
钱老板坐在书桌后头，还没抱怨上几句，就听到一声破空声，一根树枝破窗而来，被插进了书桌上。
树枝中间直直穿透过一封书信，尾端带着树叶的部分，尤在兀自摆动。
“又来了，我的金丝楠木书桌啊！”钱老板的抱怨里，除了心疼之外，还带着一些无可奈何。
他也只是抱怨了那么一句，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取下了树枝上被从正中间一箭穿心的书信，打开看了起来。
现在的飞鸽传书都已经这么硬核了么？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的决明不禁有些咋舌。
看着钱老板一脸严肃的表情，决明不敢开口，更不敢多嘴询问。
“已经是第几次了，怎么我回来之后尽是这些没头没脑的麻烦事？”
钱老板悠悠叹了口气，就把看过的信纸随手放在了书桌上。
从决明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一张白纸上密密麻麻满是红色的印章几乎盖满了整张信纸，再没有其他。
决明好奇地又多看了两眼，“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钱老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我回来钱府以后收到的第4封了，每一封上头都盖满了我的名章，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存心作弄我，直到我看到第三封信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面对这决明还是一脸莫名的表情，钱老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你从小长在村子里，可能不知道，在外头很多地方，一个人的名章是可以代替本人的画押签字的。像你眼前的这个钱字私印，就可以代表钱老板这个身份，在很多场合签订契约或是与人达成协定。
“这张纸上的印章，一眼看上去几乎和我的私印一模一样，就连我自己，一开始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因为我并非一直留在钱府中，平常就把自己的印章留在府里可信的人手里保管，以应对紧急情况。
“而这张纸上的印章，显然并不是我的那一枚。换言之，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私刻了我的印章，也不知道又用这枚私刻的印章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既然给你传信的人发现了有人私刻你的名章，又能拿到这枚印章给你印了满纸的书信，为什么不直接帮你处理了这件事呢？”决明显然对寄件人的目的感到疑惑。
钱老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兴许是那人无力改变现状，只能传书示警于我，又兴许，那人只是恶趣味地想要看我如何应对。”
“倒是你，既然来了钱府做丫鬟，也到了你该贡献出一份力的时候了，明天跟我出门一趟，记得机灵些，看我的眼色行事。”钱老板的语气忽然转了个弯，甚至带着些跃跃欲试。
决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若是钱老板真的一无所有了，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村里老人们的养老钱又该如何筹措。
满是打工人的心酸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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