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们连同草席将人抬上前。
“嚯！这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跳了火坑还是遭了雷劫？”
“这还怎么治呐，死了吧都。”
“十生堂虽说厉害，可死人怎么救得活，依我看，不如直接送去义庄，入土为安吧。”
人群自动退避到一旁，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在他们眼里，草席上躺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重伤者了，说是一具尸体更为贴切。
有胆小的孩童躲到娘亲身后，怯生生的不敢多看。
马夫长者握着烟枪拱手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十生堂的小医仙？”
其实他也就象征性的一问。
如此仙气飘飘的女子，根本不似凡间人，很容易对上号。
莫羽衣轻轻颔首，视线转而落到伤者身上。
伤者一头短发，穿着怪异，但由于满身疮痍，见者倒也不会联想太多。
饶是见惯生老病死的莫羽衣，第一眼看过去也不免心惊肉跳。
她立即询问伤者来历。
长者如实道来，说是昨夜在山道上捡的，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想着送来十生堂试一试，至于他因何至此，他们也不甚明了。
听完后，莫羽衣顾不得许多，直接上手查探。
脉搏紊乱，气息虚浮，生命体征微弱。
这便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所有人屏息以待，等来的却是小医仙摇头微叹的一声：“抱歉，我无能为力。”
“害，我说吧，根本就是死人了嘛。”
“小医仙也救不了，看来是真没法子了。”
“这就是命，命中有此劫诶......”
人群纷纷摇头惋惜。
马夫长者神情晦暗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却听莫羽衣又说：“稍等，我叫师傅来。”
说完，她入了堂内，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小医仙有师傅？是谁啊？”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匆匆瞥见过一次，还以为是医馆的下人。”
“话说小医仙都这么神了，她师傅岂不得是半仙？”
“哇，我们洛城不得了啊，居然还隐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人群一阵惊叹，转而又心生希望。
指不定小医仙的师傅出马，此人又有救了呢。
这么一来，谁家有个重病患者还怕啥？
不要丧失求生意志嘛，殊不知曾几何时，有一具人如焦炭的尸体，都死而复生啦！
不多时，莫羽衣去而复返。
在她身后果然跟了一位白须老者。
老者一袭粗布麻衣，发髻随意挽成一坨，歪歪斜斜的插着一根细木棍。
面容削瘦，却精神矍铄，顾盼间如鹰视狼顾。
不像什么高人，更像是难以易与的臭脾气道士。
此人便是莫羽衣的师傅，莫夫子。
莫夫子双手背负在身后，一跨出大门便瞥见躺在草席上的年轻人。
只看了一眼他就断言道：“没救，此人七日之内必死，哪来的抬回哪去。”
众人哗然。
连小医仙的师傅都这么说，看来这人真是回天乏术了。
马夫长者无奈表示，他们也不知道此人是哪里人士，又姓甚名谁，完全不知该往哪送啊。
莫夫子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人先留在十生堂，门口贴张告示，等他家人来领。”
马夫们连连称是。
这一趟下来，既积了阴德，又免去大费周章给人下葬，已经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按莫夫子的指示将人抬进后院，马夫们告辞离去。
此事便算是得到了暂时的处置。
莫羽衣继续坐诊，人群继续排队，一如此前。
最多，不过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十生堂除了莫夫子师徒俩，还有一位拣药，顺带做做饭，打打下手的老婶子，苦娘。
苦娘不知该如何照料那个躺在偏房里的活死人。
问莫夫子，莫夫子只道你不用管，得空拿艾草熏熏蚊虫，免得他身体发臭。
一晃三天。
告示早就贴了，莫羽衣还亲手描了画像，可始终没人上门领人。
也报了府衙，查查看哪家有走失的，仍旧杳无音讯。
第四天，莫夫子闭了医馆，将莫羽衣叫到跟前。
好似无意提起般说道：“我想过了，那人摆明活不成，不如你拿去练手。”
莫羽衣暗暗猜想，是说师傅怎么将人留在医馆，原来从一开始就打了这主意。
莫夫子被她狐疑的眼神盯得老脸一红。
咳嗽两声，道：“鬼仙十三针，在死人身上练习没用，在活人身上练习风险又太大，你卡在第十针卡了三年未得寸进，正巧，有个活死人给你练手，免得你老对着草人施针嘛。”
“师傅，这样不好吧？”
莫羽衣第一反应是拒绝。
别说人还没死，就是死了，也不好拿别人的身体来折腾。
她心里过不去这坎儿。
莫夫子叹了口气，老眼隐隐泛红，透着一片不可言说的沉痛。
他语气颤抖道：“羽衣，你可知为师当年是怎么练成第十针的？”
莫羽衣眨了眨眼眸：“师傅不是说自己惊才艳艳，悟性极高，为此还老嫌我笨吗？”
“非也......”
莫夫子缓缓摇头，默然良久才开口：“其实，为师当年是在你师娘的遗体上练成的第十针啊......”
初闻这桩秘辛，莫羽衣心神剧震，久久无法言语。
“你师娘得了不治之症，可为师只练到了鬼仙十三针的第九针，再多一针，只要一针，为师就能救活她！可......”
话到这，莫夫子捂住了额头，浑浊的老目藏在手下。
莫羽衣看不见他是否已经滚落一掬热泪，可那份生死两茫茫的痛，却尤为清晰。
“你的师娘虽驾鹤西去，但这样的悲剧，我莫问，决不允许在我后半生中发生第二次！决不！”
莫夫子语气铿锵有力，透着一股百死不悔的坚定。
莫羽衣被深深触动到了，她甚至能够脑补出，当年那一针针，是如何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同意便是，羽衣不会辜负师傅的苦心。”
“你说的？”
“嗯，我说的。”
“不骗我？”
“不骗您。”
快问快答后，莫夫子长嘘了声，转而用遮住额头的手抹了一把脸。
“行了，你去练针吧，为师出门转转，去集市买只鸡回来，晚上让苦娘煲汤。”
言罢，莫夫子拔腿就走。
面色坦然愉悦，脚步沉稳有力。
莫羽衣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莫夫子的背影消失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后知后觉。
自己，被臭师傅套路了！
有鬼的师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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