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沉冷，原来早已洞悉一切。
也是啊！好端端的，无事献殷勤，这般没羞没臊的送上床来，自然是讨好巴结，有所求。
我正在想着如何巧妙地，委婉地，恳切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在此之前舅舅授意过很多的说词，可是此刻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哎呀！冷静，冷静，对了，是要先夸赞王爷的丰功伟绩。好吧！我干干的挤出一个微笑，刚要开口。
他侧身把手臂搭在软枕上，斜歪的倚着，微带嘲讽:“总不会是想为十年前的旧事翻案吧？”
我突突的慌乱的心，被他一语道破，反倒松了口气。看出来也好，我就不用纠结措辞了。同时也拜服于他的敏锐，我这个人，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犹如是简单透明的。他斡旋于朝野几十载，什么诡计利诱没有遇到过，何况是我这只笨拙的“井底之蛙”呢？
一切的筹谋，都是为了这一刻，我必须抓住机会。
我跑过去，跪在他脚边，抬起头用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满含祈求的目光望着这个高不可攀、举世仰望的亲王。
这一刻，我离他很近很近，近到我能看见自己印在他眸中的影子。
“王爷，求求您！求求您！”
他低头俯视我灰色的眼眸，眸中像有一汪湖水般碧波荡漾，莹润着光泽。近在彼此，我仰望着他，很虔诚，不逊于跪在佛前的舅母那般虔诚。
松王爷于我们而言不就是神一般的人物吗？他发出的任何指令，我们都要遵从，他能帮助沈家翻案，他能够扭转我们一切的噩运。
十年了，天高皇帝远，没有任何办法。可是现在松王爷降临，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也是最大的一次希望，以他在朝中的势力只要一句话，我们家的案子就能翻过来，在宁古塔的表哥就能结束流放而归家。
“本王帮不了你！”
面对这般果绝的判定，泪水打湿了我的面颊。
“王爷，求求您……”
他俯视着我，平静的像在聊家常一样：“当年万溪山谋逆的案子，你家虽是被蒙蔽牵连，但终归有过。皇上没有将你们满门抄斩或流放，已是开恩了！当年的判决很妥当，没有理由去翻案！”
“王爷，舅舅当年只是失察，十年了，流放的三位表哥已经病故了两个。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只要您一句话，就能帮我们，求求您，让二表哥回来吧……”
“皇上钦定的案子没有人会去碰！”
“可是您是王爷呀！我听说您是很厉害的，很有权利的……”
“所以本王更不会去管这事！你也知道本王如今在朝中的形式，月满则亏！如今北方战事已息，正是收敛锋芒之际。本王绝不会去翻一个皇上钦定的，还是关于谋逆的案子，我也是要避讳的！”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已说的再清楚不过。此刻他不像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像是一位师长在给学生授课，或者是像一位父亲在给幼女讲做事的道理，利弊简明、恳切、不容置疑。
我听明白了，他绝不会帮忙。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帮与不帮，愿意或不愿意，这是皇权的厉害关系，是朝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政治立场。再说了，他又有什么理由帮忙啊？我们沈家跟他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毫无瓜葛，人家堂堂王爷凭什么要搭理我们受不受冤，死不死人的！
这一刻，我绝望失落，无助的跪坐在地上，仅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击碎，一切都是徒劳枉然。哎……本就是蚍蜉撼树，痴人说梦罢了。
松王爷轻轻地说了句：“你下去吧！”
“是”
我失魂落魄的答应着，告退离去。
走了一段后才感到身上的凉意，原来我没有穿上外衣就出来了。
衣架上，华丽的云锦长袍旁边依偎着一件绣满海棠花的杏色萝裙。可惜只剩衣服相伴在衣架上，它的主人却已离去……
我恍恍惚惚的向前走，不知不觉的来到祠堂门外。我能猜到，舅母此刻一定是跪在祠堂祈祷，这是她平时最常做的事，今晚依旧如此。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嘎嘎”的声音，祠堂里点着十几只烛火。映入眼帘是供着的一排排祖宗牌位，在下面虔诚的跪着一个妇人，她的背影佝偻消瘦。是怎样的岁月，怎样的磨砺，怎样凄惨的人生，让当年温雅的大家闺秀变成了今天这样一位颓废的苍老妇人？
舅妈猛然回头看到是我，脸上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焦躁，急切的问我：“怎么？你怎么这时候在这？”
“王爷让我退下”
“什么？你是怎么做的？王爷为何撵你出来？你怎么回事啊？”
她脸色灰败憔悴，语气焦躁，有掩盖不住的气愤。
没有达成家族的心愿，让舅舅舅妈失望，我也挺惭愧的。
“舅妈，王爷听了我的诉求，但他拒绝了。”
舅妈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似乎从里面能喷出火苗来，想要燃毁一切。她语气急躁，声音也比平时大很多，似乎喊出来才能够发泄她此刻的愤怒。
“你竟然张口就跟他直接说？啊？他会帮忙吗？我怎么跟你说的？要你先上他的床！你这丫头真是气死我了，你现在马上回去，马上回到王爷的房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爬也要爬上他的床！”
舅妈今日的样子非常可怕，带着狰狞的疯态。她就是寄予的希望太大了，所以希望破灭时才会这样发疯。
其实就连我都知道，这个计划本来就很荒谬，一个十年前的旧案，尘埃落定的，无缘无故的谁会去翻案？难道就凭我一个小丫头的美人计？王爷会任人摆布吗？他可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多少女人，举手之间一百个、一千个都可以召之即来。
“舅妈，没用的，王爷不喜欢我！”
舅妈起身走近，眼底布满道道血丝，盯着我。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你这么年轻，这么貌美，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动！只要你再撩拨撩拨……”
“哼”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抿住那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又眯起了眼睛，似乎察觉到什么，一阵恐怖的冷笑。
“啊……或者是你自己不愿意？你不肯？沈青！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忘了吗？你在想什么？嫌他年龄大？嫌他老啊？”
舅妈竟然这么想，误会又歪扭，她已经失去理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平和思考，似乎要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都转移到我身上，她才能好受些。
“你觉得凭你的出身，凭这个破家，你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或者像你娘一样，见到个野男人就跟着跑了？”
近在咫尺的舅妈，是我相依生活了十年的舅妈，这一刻她的脸让我惧怕，她的眼神、她的语气让我觉得很陌生。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哀求道：“舅妈，我尽力了！你不要这样说我娘亲……”
“不行！什么尽力？你马上回去！就跪在门前，他不叫你进去，你就跪到死！你去！你快去！”
舅妈用力的推搡，把我往外推，似乎只要把我推出这祠堂的门，一切事情都可以实现。
“舅妈，没有用的……”
“啪”一个大嘴巴扇在我的脸上，平时瘦削佝偻的舅妈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力气。脸上热辣辣的痛，打的我脑子嗡响一阵。
“你废物！你废物！空长一张绝色的脸蛋，怎么就没学会你娘撩骚的本事？呸！你个扫把星！你克父克母，就是你到了沈家之后，沈家才倒霉的，你怎么不去死？让你去死，换回来我的儿子……”
她已疯态毕露，恶毒之言滔滔不绝，怎么骂也不解恨。又忽然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的惊人，我感觉脖子马上就要断了，奋力挣扎。
推搡撕扯之间，舅妈一个踉跄，松开了手，失去重心的我也向后栽倒，额头重重撞在香案桌角上。
“当”一下，眼前有一瞬间的黑暗，然后一股鲜红的液体，流过我的耳畔。
其实舅母平时很宽和的，生活寒苦，我寄居在此增添碗筷，她也不曾抱怨挖苦、刻薄对待我。如果不是家事的繁琐，命运的折磨，她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十年，舅母从来没有骂过我一句，更没有动手打过我。
可是今日的她如同恶魔附体，又一次红着眼睛向我扑来，嘴里还喃喃的骂着什么扫把星去死。
我连滚带爬的向门边逃闪，就在这时，祠堂门被推开了，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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