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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绛珠还泪落红尘 第五回:林家有女初长成

第二日,这贾雨村便欢欢喜喜的,早早收拾好东西,准备往林家去了。

没过多久,这元宵佳节就到了,放花灯祈福,热闹得紧。适才三岁的英莲自然对这热闹得灯会感兴趣得很,但甄士隐却并不大想去,便让仆人抱着她去看灯会。却没想到,就是他这一疏忽,这才酿成了后面如此的大的悲剧。

且说那晚灯火辉煌,人山人海的,仆人抱着英莲,在其中艰难的穿梭着,忽觉小腹一紧,便要去方便。但念及此处过往行人颇多,便抱着英莲来到一小巷中,将她放在一人家的门槛上,叮嘱了几句,便忙跑去方便了。待回来之时,却见那门槛上空空如也,早已没了自家小姐的身影。心下慌张,忙在附近仔细寻了寻,但仍是不见踪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把小姐给弄丢了,回去肯定是交不了差,后果根本无法想象,心中是又急又怕,就一溜烟跑了,连甄府也没回去。

这甄士隐见仆人带女儿去看灯会,久久都未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眼看这时辰越来越晚了,这外面的人群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未见仆人回来。之情从未发生过如此之事,心里着实是放不下心来,做什么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索性亲自去看看,但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不仅没找到女儿英莲,连仆人的身影也没有。这下他真的慌了,忙把家中能使唤的丫头婆子仆人都派了出去,去寻英莲和仆人的下落。但找了好几天,都始终是毫无所获。

人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丢了爱女英莲,这日甄府不知怎的,竟然走水了。天刚蒙蒙亮,就见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火光映红了大半片天。街坊邻居们,只听到里面不时传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叫喊声,场面怎叫一个凄惨。这场大火,将甄府烧了个所剩无几,所幸的是没有人受伤,但带来的损失却是不可小觑。甄家,一夜之间,便就这样没落了。甄士隐只好带了两个丫头,跟着妻子,去投奔了他岳丈家。

但这上门的女婿,又是如此落寞的模样,怎能指望得什么好脸色。岳丈也是个势利的,见甄士隐这般,平日里言语上挖苦讽刺,只差没直接明白的指着他鼻子骂了,衣食住行上,克扣吝啬,只刚刚能管个温饱罢了,勉强够生存。甄士隐本就是个读书人,性情儒雅,在经历了痛丢爱女之后,整个人都恹恹的,又加上房子走水,心里的起落感可谓是天上人间走了一遭了,自来到岳丈家之后,便不怎么言语,总是一副沉默不语,心如死灰的模样,只有妻子在一旁照顾着他。不过几日的光景,原本青丝如墨的发间竟渐渐的染上了灰色,脸上也显现出沧桑的痕迹来,看起来垂垂老矣。总是拿着把椅子,坐在院子中,眼神呆滞的望着天空,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妻子瞧他这副模样,自是心疼不已,每日好好的伺候着他,给他梳洗整理。

这日,甄士隐正和往常一般,在院子中望着天空,忽的,好像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歌声,那歌声遥远而亲切,让他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光彩。立即起身往外面跑去,拉开紧闭的大门,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人。只见那人裹着一破破烂烂的道袍,头发乱糟糟的,打着个赤脚,手里还拿着一截竹竿,正边跳边唱着,旁边还跟着个赖头和尚。明明离得很远,却几在几个回转间,便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见此,他便哈哈一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歌解注出来何如。”

那道人笑道“你解,你解。”

甄士隐这才悠悠道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道人听了,和那赖头和尚对视一眼,一同笑道“解得好,解得好。”

甄士隐也笑一声,道“走罢”

说罢,竟也不回家,同了那道人一起飘飘而去了。

自此,这世间就再也未听说过甄士隐此人了。

再说那贾雨村拿了甄士隐给他的信和银两,满心欢喜的去投奔那林老爷家去了。几经辗转,费了好一波周折,方才到了这林府。向林老爷表明来意后,便将先前甄士隐给自己的信递了过去。

林老爷看完信之后,便说道“具体的情况我已经知晓,既是甄先生引荐过来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信不过的。此次请先生来,不为别的,主要是想为小女寻个教书先生,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贾雨村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这林府竟是要请个教书先生,这闺阁小姐,有何好教的,不过是白白在此浪费时间罢了。

正思绪间,便见林老爷起身,引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老夫膝下无子,只育有一女,名为黛玉。但拙荆故去,小女抑郁以致伤身,老夫一人分身乏术,想着请个先生来教她念书,能让她心中不至于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既是如此,在下必定会好好教授小姐,让小姐早日走出心结。”

闻言,林老爷只是叹了口气,只说道“你看了便知”,说这会儿子话的工夫间,竟已不自觉来到了一所院落中。

贾雨村顺着林老爷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清波潭水畔卧着个女子,青色的裙衫铺散在青石上,一头青丝如墨,柔顺的披散在脑后,头懒懒地枕着手臂,露出一小节如藕般的玉臂,看起来年纪尚小的样子。但最为吸引人的,则是她身上的那股似有若无的忧郁感,配上她纤细孱弱的模样,自成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流韵味来,让人顿时心生爱怜。贾雨村心里不禁感叹,这么绝妙的人儿,可真是世间难得第二人,也难怪林老爷这么宝贝了。

“小姐这样得是有多久了?”

“唉,小女生来便比旁人更孱弱些,自小底子就不好,体弱多病的,请了好多大夫,都说没法子,只能好好静养。但自她母亲离世后,她伤心过度,日日以泪洗面的,身子是愈发不好,偏性子又极为沉默,不喜与人交流,说来作为父亲也是惭愧,女儿这样竟别无他法。”说罢,便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疲惫和无可奈何。

贾雨村见此,忙应承到,“还请林老爷放心,在下必定竭尽所能,好好教小姐念书,开导小姐心事。”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我已为先生备好厢房,请先生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带先生去见小女。”

“那便打扰林老爷了。”贾雨村如是说道。

回头眼中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女子,心中暗暗想道,这样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将行李收拾好,一一规整出来罢,这才回想着自己进入这林府后,所看到的沿路风景。不由得感慨,这林府还真是不俗,家底如此厚实,虽门前清冷了些,少了点烟火之气,却更添了几分难得的雅气。再说这一路走来,从庭院风景,到青瓦楼阁,又从古董赏玩到雕花工艺,凡所挂的书画皆出自古人大家之手,虽绘的皆是写山水恬淡之景,却别有一番雅致在其中。

再说到这林老爷,全名叫林如海,乃前科探花,再加上祖上也为书宦之家,在当地,也是显赫一方。但奈何这林如海的妻子,不久前匆匆离世,只留下这一个六岁的女儿。林如海平日里要应付官场之事,还要去照顾幼女,可谓是分身乏术,整个人几天下来已是疲惫不堪。这才想给女儿找个教书先生,一来是想多个人照顾,二来则是想让女儿不再继续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一个女儿,自是万般宠爱,千般呵护的。

虽然今日远远的看了一眼这林府小姐,但隔得远,并未瞧清这位小姐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否是个好相与的。这给名门闺秀教书,他还从未做过,但这林府乃是书香名第,林老爷也是一副温润谦和的君子做派,按理来讲,这教出的小姐必然也不会逊色。

等到了第二天,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好好整理了一番,便听小厮前来传话了,遂跟着一起往后院去了。不多时,就来到了一所雅致的小厅中,林老爷正端端正正坐在上方的案桌旁,见他来了,关切道“先生昨夜可还睡得习惯?”

贾雨村忙拱手道“蒙林老爷招待,在下一切都好,并无不习惯之处。”

“那便好,今日一大早请先生过来,是为了向先生引见小女,稍后,我便要出门一趟,怕你们师生第一次见面会多有生分,显得过于拘谨了些,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哪有,还是林老爷考虑得周到”

“那就去请小姐出来吧。”林如海侧身对一旁侍候着的丫头如是说道。

过了没一会儿,便见一女子从幕帘后缓缓走出,满头青丝尽数在头顶懒懒的绾了个小髻,只简单用了支小发簪别住,耳侧垂了一缕秀发下来,显得柔顺极了。

“”父亲“只见她走到林如海的面前,轻轻福了福身子,柔柔的道。

“快来,这是为父给你请的教书先生,来,见过先生。”说着,便朝着贾雨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黛玉依言走了过来,对着贾雨村微微福了下身“黛玉见过老师。”

贾雨村见状,忙不倏的道“小姐这可真是折煞在下了,快快请起。”黛玉这才起了身。

“此后,便请先生多多费心了。”说完,转头又叮嘱道“黛玉,你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跟着先生多学些知识。”

“女儿明白。”黛玉垂眸道。

贾雨村瞧着眼前这个年龄尚小,身形虽不胜怯弱,但别有一番美人风味的女学生,心中油然升起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感觉来,叫他不敢轻易疏忽怠慢了去。

自那日之后,黛玉便每天在书房中跟着贾雨村念书,凡是有学到不懂之处,总是在第一时间提出来,非得弄明白之中方才罢休。但其悟性又极高,聪慧非常,几乎是一点就通,稍微提点一些便成。待时间一久,还会根据已有的一些问题,进而提出一些更加独到的见解来,着实让贾雨村都狠狠惊了一下。不过几天时间处下来,他便发现,他这个女学生不仅学知识快,悟性高,还善于思考,有时发表的言论竟让他这个老师都觉得闻所未闻,却又十分占理,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除此以外,诗词歌赋,更是越学越精,信手拈来。且不论女儿家的琴棋书画,就这文学上的造诣,能达到的,已是少之又少,一手娟秀的书法,叫人看了无不称赞。原本,听林如海讲来,还担心与她相处不来,但没想到,竟如此轻松,根本就不需要费什么心。只不过一点,他这女学生除非是学业上遇到极难懂的,才会前来求助于他,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书,练字,极为安静,两人常常对立而坐,大都是相对无言,且一坐就是半晌。

贾雨村也明白这林小姐,不大爱说话,也不太善于和人交流,且性子沉稳,喜静,之后的两人相处的时光里,便也好似有种别样的默契,他看他的书,她学她的知识,倒是有种别样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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