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嬴政听完易霖的话之后，一直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易霖做事向来没有什么纰漏，而且总是会站在嬴政的角度，手上没有军权，没有政权，嬴政找不出什么理由去憎恨这样的一个人。
“爱卿倒是想得周到。”
嬴政嘴里的‘先生’很快便改口成了爱卿，实在是没有一点儿僵硬，身为帝王，所有人和事都是在围着他转，嬴政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毕竟他手下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讨好他，又怎么会责怪自己的王看上去如此的势利？
但是易霖会。
他能明显感觉到嬴政的变化，而且这样的变化是无法逆转的。
不过这与他已经没有什么的关联了。
“身为臣子，看着陛下一步一步凭借自己的能力走到今日，能看见陛下君临天下的模样已然是在下此生最大的荣幸。”
易霖这话刻意放平了自己的语调，没有如何的声情并茂，反而多了一种将死之人看透生死的大彻大悟。
嬴政注视着易霖稍许，而后缓缓叹息一声。
“你我相识也有几年，当年是朕最艰难时候遇见了你，日后若是你与世长辞，朕当为你立碑追悼。”
此时嬴政的身上已经不见了杀气，易霖那番带着将死之人的寡淡语气有一些触动了他的心头，莫名觉得心酸。
他熟悉的人里面能够勉强沾一点朋友关系的人极少，易霖便是其一，从前时候担心易霖会背叛与他，仍旧有所防范。
却不曾想，不到短短半年。
易霖微微颔首，平静道：“世人只需要记得陛下，不需要记住剑邪，我本只是乱世之中在一隅之地求生的可怜人，侥幸与陛下有所牵连，日后若是载入史书，或会影响陛下的声名。”
“尘归尘，土归土，也没什么不好。”
“我已经为了陛下准备了真正的罗网精锐，这部分人握住罗网的权力，并且不属于赵高，他们只听命于陛下。”
嬴政站在了宫中的后花园之中，抬眼远望远处的天空，那里层云跌宕，云卷云舒，不断变换交替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
很像是天下的大势，很像是……人。
盖聂握剑站在了嬴政身边，敏锐的眼神一直盯住易霖，对方身上精气神无比饱满，面容之间有红光隐隐，完全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易霖抬眼与盖聂对视，眼中有笑意。
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这里不是朝堂，在嬴政面前和嬴政对话的时候忽然移开自己的话头和其他人对话，对嬴政而言已经算是非常的大不敬。
就算嬴政口头上面不会讲出来，这样显得他气量很小，但是心中必然会无比的不舒服。
激怒嬴政不是易霖要做的事情。
没有必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趋吉避凶总归是没有错的。
沉默了很久，嬴政最后叹息一声。
“先生如此忠于大秦，是寡人多虑了。”
“不过寡人还有一个疑惑，还望先生解答。”
易霖低头，回道：“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嬴政点点头，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开口问道：“先生到底是看上了赵高哪一点？”
宫内风寒，吹过树梢的枝头又吹过人的发梢，多少便会引起人的注意。
易霖想了想回道：“有能力，胆子小，陛下用着顺手。”
“就这？”
“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剩下的就得陛下自己考究了，人心隔肚皮，究竟是怎么样，一日两日是没有办法看出来的，唯有时间可以检验。”
易霖话没有说的太满，凡事留下三分，话就显得有余地，圆滑起来。
注目远行，嬴政站在梨园子里头，最后一次看易霖的背影。
“多像是一个忠臣呐！”他感慨道。
盖聂心头忽然一凛。
“剑邪大人一心为大秦和陛下着想，死而后已，该是忠臣。”
嬴政偏头看着盖聂，伸出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嗤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说谎话了？”
盖聂默然。
“剑邪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也的确做过很多对秦国有利的事情，甚至曾经屡次救过我的命。”
“这样的人比所谓的忠诚更忠，却不是忠臣。”
“盖聂不懂，还望陛下明言！”
“剑邪想离开大秦了。”
嬴政目光锐利异常，淡淡道：“他交出了自己手中所有的权力，就是不想引起寡人的怀疑，而寡人……确实也没有理由留下他。”
“毕竟他为大秦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也没有得到过什么真正的好处，无论他目的是什么的，大秦终归是最终的受益者。”
“寡人总不能舔着脸去榨干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价值吧？”
盖聂喉头微动，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很想告诉嬴政，易霖很可能是装病，然而想起了先前易霖的那一个眼神，盖聂最终还是放弃了。
易霖离开咸阳时候，赵高来送行，态度十分恭谦，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黑气。
易霖可没有学什么望气术，他能够看见，是因为赵高的脸真的黑了。
“可悲。”
想起嬴政的模样，又看见如今的赵高，易霖微微摇头，骑马远去。
赵高身边跟着几名罗网的杀手，都是罗网顶尖的角色。
是赵高自己提携的人。
“好强的人。”
叹息一声，那名杀手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长剑，呼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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