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给出的回答让易霖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小雪不断，在地面也只能铺就浅浅一层，冬天的碎片在里头漫漫然。
于是易霖的话带着几分惊异。
“太后仍念旧情？”
赵姬隐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摸着翡翠扳指，回道：“这与你无干，你只管将你的计划说与我听，如若你能够说服我，我可以帮你。”
易霖注目赵姬，道：“嫪毐是吕不韦用来背黑锅的对象，自异人去世之后，或是因为心头愧疚，或是为了手中权力……吕不韦没有拒绝与太后行私事，至于原因究竟是什么，太后应该更清楚，我并不了解吕不韦。”
“但随着公子政的逐渐长大，吕不韦害怕了，他知道如果再与太后保持着这样的危险关系，日后只会让他的名声毁于一旦，甚至性命难全。”
“所以才有了嫪毐……太后的城府远非常人可及，这一点不必我说您也知晓。”
“此番吕不韦支信于太后，欲借雍州之军，毙秦王于途中，再扔锅给嫪毐，全自己的名声，信被我等截下之后，他必然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会继续想办法重新从太后手中要到一封一模一样的信。”
赵姬听易霖说了这么多，知道对方只是想告诉自己，他已看破吕不韦的阳谋。
“所以呢？”
易霖回道：“太后仍旧给他一封一摸一样的信。”
“顺便把兵权也一并交给吕不韦，写另外一封信告知于秦王，兵权已然不在你手，送回咸阳吕相手中，此局便破。”
赵姬略作思虑，易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从一开始就把问题扼杀在摇篮之中，不过他的做法又似乎多余了许多。
“既然都是阻止吕不韦让秦王来雍地探望老身，为何不直接回绝他的要求，只要我不给信，秦王必然不会涉险，何苦要做这么多？”
易霖看着脚下密密却蓬松的雪团子，很认真地回道：“因为太后不想吕不韦死，所以这一次必须是吕不韦最后一次动手。”
“如果太后直接回绝吕不韦，日后他还会抓住其他的机会相办法针对秦王，届时又会是另外的一番光景。”
“这一次太后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公子可为吕不韦定罪，不重不轻，可以罢免吕不韦的相国职位，让他告老还乡。”
易霖这话说的赵姬犯了迷糊。
她开始怀疑易霖是在忽悠她。
“说仔细些，年纪大了，不是很想想事情。”
易霖笑道：“兵权现在是谁的？”
“老身的。”赵姬回道。
“那便是嫪毐的。”易霖点拨着。
“如果他不想要这兵权了，应该给谁？”
话说到了这里，赵姬登时恍然。
雍地此时的兵权是嫪毐所有，如果嫪毐放弃兵权，那么这兵权应该交由她或是秦王之手，可兵权最后他却给了吕不韦，就这一点就能给吕不韦定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虽然手段见不得光，理由也有几分勉强，然而秦国此时随着韩非等人的进入，国库有百越山庄宝藏充盈，就算吕不韦被罢黜官职，告老离乡，嬴政也有了足够的资本可以养下吕不韦麾下的三千食客。
手握大权的嬴政不是不敢动吕不韦，而是之前不能动吕不韦，否则吕不韦一旦突然从秦国消失，他的食客散尽，对秦国将是致命的打击。
身为秦王，嬴政在个人和秦国的社稷之间一直有着精妙分寸的拿捏。
“吕不韦仇家很多，若是他告老还乡，权力尽褪，从前的仇家必然上门。”
赵姬考虑得甚是详尽，易霖抬眼道：“吕不韦身边有四位绝世剑客，不似活人，忠心耿耿，几乎与吕不韦寸步不离。”
“待吕不韦下台，罗网的大部分力量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瓜分，届时真正有能力去刺杀吕不韦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找他。”
所有的事情都是基于易霖的假设，没有人可以长久保住吕不韦的命，他曾经无数次想杀易霖，易霖此番留他一条命已经是能够让步的极限。
当然，摧毁吕不韦的地位，比直接杀了他要来的更让易霖觉得舒爽。
死人是无法体会苦痛的，只有活人才行。
如果当初在百越山庄不是红鸳复仇心切，易霖会剁了天泽的四肢，挖去他的双目，割掉他的舌头，在毁去他脊柱上重要的一部分，让他在未来的数年乃至数十年里像一个植物人一样活着。
这才是复仇。
往往被易霖杀死的人，都是没有什么仇恨冲突的人。
“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赵姬缓缓说着，顶着屋外的小雪进了屋子。
砰！
声音比较果断，但是不大。
易霖的身上已经堆满了积雪，不甚厚，但是寒意也透过了衣服刺痛肌肤。
他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带着自己的兜帽，无声无息地消失。
……
回到了自己的宅子，红鸳一个人在院子里头百无聊赖的荡秋千，眼神微微出神，应该是在发呆。
易霖走到台阶上的花栏旁，摆了一张长凳坐下。
“事情办完了。”
“赵姬美吗？”
“确是很美。”
“她没有找你做坏事？”
易霖一把将款款而来的红鸳带入怀中，正色道：“她比世人想象得更加正经。”
“人都是有秘密的，人言愈传，真假不一，说的人多了，无论是假的还是真的，最后就都成了真的。”
“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相信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其他后来者就都是错，倘若别人拿出了证据反驳，甚至有人到死也不承认自己的愚昧，拿捏着自己信以为真的依靠，死死不放手。”
“我喜欢称这种人为杠精。”
红鸳忽而皱眉，回道：“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拐着弯的骂我？”
易霖微微一笑，叹了口气。
“我如果告诉你赵姬是个痴情人，你肯定不信。”
“你会反驳我，并遥遥指出她的浪荡。”
红鸳沉默。
“也许这只是她的伪装呢？”
“这世上假装正经的人并不少。”
天月高悬，易霖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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