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人物】灰原哀，吉田步美
【预警】本章包含诸多负面情绪，较致郁，谨慎阅读
【又到了，那悄无声息的月夜。
病房的门紧闭着，四周空无一人。
“喀哒”
茶发的少女，悄悄将房间的门插上。
夜幕沉寂之时，本应是万物休憩的时间。可她看上去却并不打算休息。
对现在的她来说，惟有这月光下的静谧，才能让她感到几分安宁。
……
她打开台灯。
简陋的桌子上盛放着洁白的纸。在台灯旁边，摆放着那丢了头的小熊瓷雕，并不起眼。
茶发的少女拿出笔来，在纸上试着书写——
“亲爱的姐姐，”
……
她停下笔来。
果然，给已经逝去的人写信什么的，还是太幼稚了。
写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自己在看……
……
不过，就算给自己看也好。
这样的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看，自己就是自己最忠实、最可靠的观众。
通过这种方式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变相写日记。这样，也可以嘛。
写下去吧。
……
“亲爱的姐姐，几个星期过去了，你在那边过得怎样，还好吗？”
……笔又一次被停下。
“那边”，所谓的“那边”是指哪里？这个问题，她不敢细想，会流眼泪的。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错愕感，将她团团包围。
几个星期以来，生活发生巨变。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她在那天逃到了自己姐姐的家中，把她卷入了进来。
……是自己的错吧。
几个星期前在山林中所发生的惨剧，那些记忆的碎片，再一次在她眼前浮现。
才刚刚过去了几个星期呀，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
等等，你在干什么……
这样胡思乱想，又有什么意义。
姐姐已经不在了，这是既定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认真写。
……
“发生了意外，我中了apoptoxin4869的副作用，我的身体变小了，恢复成了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头脑还是清醒的。就像以前那小白鼠一样，很神奇。”
“组织没有找到我，我被奥穗町本地的一户人家救了，他们是开诊所的。我对他们撒谎说自己在山上迷路了，假装给家长打电话，争取到了这户人家的信任，得以在这里暂时居住下来。”
这样想的话，幸好这家人都比较好说话，才能不费多少口舌就摆平他们。
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毕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如果她不来步美家，那……以一个身份不明、身无分文的小女孩模样，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我没有忘记姐姐定的计划，我换了假名‘灰原’……不过，我把‘爱’改成了‘哀’。我觉得自己配不上‘爱’这个字……”
她叹了口气。
没错啊，你是个什么人。
你很仁爱吗，很友爱吗？不，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是在苟且偷生。
你有什么理由用“爱”当名字呢。
……
她抬起头，凝望着对面那无头的小熊瓷雕。
这本来应是姐姐送给她的礼物，记念她们二人从米花町的胜利大逃亡。而如今，这却成了姐姐唯一留下来的遗物。
其他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剩这一件了啊。
不仅如此，它还在那车祸中被磕掉了头部。这副样子，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看着它残缺不全的躯干，茶发的少女总是能够想起许多事情来。
她的记忆穿越回过去，穿越回那无数的碎片场景中……】
【……
一年前。
“来！干个杯啊！”
“干杯呀！哈哈哈——”
“砰！”
酒杯的影子在朦胧的灯光下晃动，糜烂的烟雾在空中弥漫，四周是一群酩酊大醉的男人、女人，叫嚷着，大笑着。
这是一个纷乱嘈杂，又乌烟瘴气的饭局。
茶发的女子坐在酒桌的边缘。她是与众不同的，人们大多都烂醉如泥、大声嚷嚷，而她却显得平静而稳重，脸色也不怎么红。
当然，她时不时也要附和别人，陪他们笑一笑——她心里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不能过分特立独行，否则只会惹祸上身。
“——宝贝儿！”
旁边一个面色通红的醉老头，突然从背后将她搂住。
醉老头手举酒杯，向她吐着舌头，“来！跟我喝一杯嘛！”
“抱歉主任，我已经戒酒了。”她勉强地向他笑了笑。
戒酒什么的，只不过是礼貌性的借口。她根本就不想喝酒。
平日威严而庄重的老主任，到了酒桌竟变成这种模样，真想不到！这种猥琐的人，如果真的陪他喝酒，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呢。尽快用言语回绝他吧。
见她不顺从，醉老头更变本加厉，对她推推搡搡。笑容渐渐从她的脸上褪去，她用力去推开他。
“哗啦！”
醉老头干脆直接甩起酒杯，把酒泼到她的脸上！
“哈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扭曲着大笑起来。
一下子，被欺侮的她仿佛成了整个酒桌的大笑柄。
用纸巾擦去脸上的酒水后，她硬挤出一副笑容，也和其他人一样“哈哈哈”地笑着。
因为这是礼仪，是对上司的尊重。特立独行只会带来他人和上司的排挤，所以她只能去附和大家。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可是——”
“你不要有什么怨言！”
办公室。她正被人训斥着。
戴着墨镜的黑衣男人坐在桌后，低声质问着站在桌前的她，“……雪莉，你知道，他为什么是主任吗？”
她默默地瞪着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比你阅历深！”他突然拔高声音，向她喊道，
“比你有能力、有学问！所以，你只是个做药的，而人家却成了主任！你，应该多服从人家的意见，而不是对人家有那么多的抱怨！”
“但是！”她并不服气，语气强硬地回应他，“伏特加，你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吗？”
“砰！！”
墨镜男猛地敲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咄咄逼人地面对着她，
“你要是还有什么意见——找琴酒大哥说去！”
……
昏暗的房间，静谧的卧室。
她依偎在她姐姐的怀中，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为什么必须顺从、必须附和那些上司！什么主任，什么有学问——那又怎么样！他们算什么啊！！”
“志保……”
这时的她像个孩子一样。
面对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终于得以宣泄自己的感情，终于能够把丑陋的东西全骂一顿。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
神游结束，她的思绪回到病房，回到信中。
那藏污纳垢的组织，那阴郁压抑的一切，还有她唯一的光——姐姐……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们。
她继续动起笔来。她决定，再一次向姐姐诉说自己的内心，
“姐姐，我这段时间，在这里见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听闻，也看到了不少在米花町看不到的东西。”
“我和这户人家有过交流。他们，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受到各种各样压力的驱使，要么如机器人一般活着，要么自私而互相攻伐。这样的处事态度，和我在组织的许多同事很像。”
“这户人家的父母辈受限于生活压力，面临诊所破产的困境，正打算去给大医院打工，变自身为工具人。他们精神迷惘不知所措。”
“这户人家的孩子名叫吉田步美，她受限于‘优选制’，每天活在一个狭小的房间中不能出来，只为以后变成那少数人。她被视为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希望，虽然很不现实。”
“这里的学校也只为培养少数胜利者而存在，是这样的一种文化。”
“等级森严、少数人类高高在上的压抑架构，以及在这架构之下的一切污垢……我曾一度以为这些是组织的特色。但事实是，就算在组织之外，类似的东西也存在着。”
“少数人类成为胜者，而多数人类只能成为工具。为此，多数人类只能在与世浮沉、随波逐流的奔波之中，就此度过一生，变得碌碌无为，或者势利刻薄。”
“大脑皮层以及上面的140多亿个神经细胞，这些东西，是每个人都有的，这决定了人类具有同等的思维、学习和探索的本能。”
“你知道吗，姐姐？这个名叫步美的小女孩，她对游戏战术有很深的研究，让我感到惊讶。我想，这可以证明我的话。”
“这里实际的情况是，多数人类的思维能力都被贬低，少数人类被拔高。多数人类被迫完全听命和顺从少数人类，沦为工具一般。”
“组织控制下的米花町是如此，组织之外也是如此。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不适，没有什么区别。”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这样自我摧残？我真的不明白。”
“也许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弊病吧。”
写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扭曲，仿佛在自我嘲笑。
“现在想想，姐姐，你真幸运，能够早早从这个压抑的世界脱身，不用再受任何形式的痛苦和压力。我没能随你而去，实在是太遗憾了。”
“当然，我的大限应该也快到了。”
“在那个时候，用于试验apoptoxin4869的小白鼠，虽然出现了返老还童的现象，但最后都还是死去了的，只是死得迟些罢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变小并不能阻止毒物造成的全身器官衰竭。我应该也会离去的，早晚会的，也许是一周后，一个月后，或者一年后。”
“其实，明白自己即将死去，反而让自己能更冷静地看待人世，看明白这一切是多么可笑。这是我的体会。”
“我是毫无牵挂的，这黑暗的世界根本不值得留念。让这一切早点消失吧。”
“期待与你的再会，我亲爱的姐姐……”
写到这里，她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强忍着悲伤，在纸信的最下方，署了“宫野志保”这个曾经的名字。
然后，她便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避免泪水滴湿信纸。
她对这个世界，对这将人压抑的一切，真的失望透了。
来自家庭内外的各种冷漠、抑郁和欺辱——她从小就开始注意这一切，并希望能摆脱它们。
在姐姐的帮助下，她在心中深处构筑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自在地活着，能够得到关爱的世界。
小时候的她曾把希望寄托在返老还童上，靠重获童真来到达那样的一个世界。
然而越往后，她越发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小孩子的空想罢了。
到现在，她也只能靠写这些自娱自乐的信，来得过且过了。
她自己也很清楚，逝者是不会收到信件的。无非只是她自己在孤独地自我安慰罢了。
若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迟早会追随逝者的脚步而一并离去。
不过，她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在这个诊所中留下去，什么“山上迷路”一类的谎言，迟早会被这家人识破。
那么，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如果想破解apoptoxin4869的毒性，恐怕只有研发出解药才可行了——那不可能，现在连研究设备都没有了，怎么研发解药呢。
而且，破解了又有什么好处呢，让自己继续苟且偷生吗。
那就，暂时先留在这个诊所中？
还是去多观察一些米花町之外的有趣事情吧……】
【……
“呼、呼——”
？！
突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的双眼也有些模糊。
怎么回事？
她闭住眼睛，屏了屏气。过了一会儿，呼吸和视觉都恢复了正常。
……这，也许是全身器官最终衰竭之前的预发症状吧。
呵，恐怕是姐姐在召唤自己呢。反正早晚会死。
也许死亡才是自己的宿命吧——毕竟，这是一个被世界所不容的人。
眼泪又开始溢出了。
喂，别哭了，有什么用呢。】
……
“小哀？小哀，在吗！”
步美敲着她病房的门。
奇怪，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
……
还是没有开门，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在吗……
步美试着拧了拧门把手，
结果，门开了。根本就没有锁！
房间中完全是空无一人，小哀并不在房间里。
被子整齐地叠在床上，床单也整整洁洁。桌子上原先摆放的诸多物品都不见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怎么回事？
小哀去哪里了？
这时步美注意到，床上放着一张纸，貌似还写着字。
步美拿起一看，
“亲爱的步美和她的爸爸、妈妈……”
……！
不会吧……
“我的身体痊愈得很好，父母亲来接我了，我便直接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这……这是……
“我不想打扰你们休息，所以没有通知你们就自己先走了，实在是很抱歉……这个诊所的服务十分到位……谢谢你们……”
最后写着署名，“灰原哀”。
……
步美最好的朋友，
她，就这么……走啦？！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啦？！
太突然了。
……
步美看了看四周，
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小哀把她的东西也带走了。
这里就像一个新房间一样。
白纸的下面压着昨天的报纸，“鸟矢町陷入一片混乱”的大字赫然写在版头。这报纸大概是她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她真的，走了？
好吧。哀君毕竟是病人，是迟早要痊愈离开的。
但是，当她真的离开以后，步美却总觉得不适……
就像是家里少了些什么。
小哀她刚来的时候，就很神秘；到最后，也还是以这样神秘的方式离去。
她曾给步美带来那样久违的一天自在，这，步美是永远忘不了的。
然后，她现在就这么走了……
走了啊。
步美缓步走出那昨天还属于她的病房。
步美的内心中，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少了一个人。诊所又恢复回了往日的寂静与萧条。
……
在那之后，步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她整个人，就如凭空消失了一样。
也许，关于她的一切，只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哈哈，那怎么可能……
【file.10给姐姐的第一封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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