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成来到江南，有几次都见到了李白，但都因为工作原因，并未多有交谈，今日李白造访，他选择了书房，也想好好跟李白谈谈。
“下官李白，见过天使。”李白才进来，立即揖首。他痴活五十余载，如今只是永王麾下一个小小门吏，而眼前的男子，才二十出头，却成年天子钦差，李白心里一丝丝苦涩。
“太白先生，你这是折煞在下啊。”宋成赶忙扶起他，执以师礼。李白是文学泰斗，执师礼是很大的尊重。果然李白脸色好看了许多。
“太白先生，天寒，在下已备热茶，请书房一叙，在下最近读书，遇到了好多不懂的地方，正要请教先生呢。”宋成热情的邀请他。
李白想到了今天来的目的，道：“那叨扰了，天使请。”
“先生又客气了。”宋成一笑，“那咱们一起走吧。”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宋成敬李白，但自己的身份代表着天子使臣，若让李白在前，也是于礼不合，于是联袂而行。
李白遂随宋成来到了书房，仆从看好茶，便出去了。
一番寒暄，从以前望风楼的相遇，说到北方的相别，再到吴王府的叙旧，两人像多年的老朋友，谈笑风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进入主题。
“子翼，我观你才情卓越，见识超远，而永王礼贤下士，乐善好施，兵强马壮……”李白没有忘了今天来的目的，率先说了出来。
他还未说完，宋成截道：“太白先生是来说服我效力于永王么。”
李白一顿，有点口干舌燥，平时他再如何能说会道，但那都是文章，如今做这说客，宋成一截话，他反而感觉到了有些窘迫。
宋成看了一会李白，摇头叹息，心道，李白啊李白，你都要大祸临头了，你的文章文不加点，千古称颂，但为政，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他轻轻一叹，道：“太白先生，你认为永王怎么样？”
李白又是一顿，这次仔细想了想，才道：“在数个皇子中，永王最贤，天下皆知，永王富有雅量，能容纳贤士，是最适合的人主。”
宋成笑了笑：“我看不尽然。”他也想说服李白，希望他早些离开永王。他道：“永王此人，看似最贤，其实刻薄寡恩，当今天子是抚养他长大的哥哥，他却多有不敬，甚至要造他的反，先生读圣贤文章，请问永王贤在哪里？”
李白一震，如当头棒喝。
“与人恩惠，不图回报，此为大贤，然永王排除异己，只赏赐亲近，与人恩惠，只是图取名声，请问贤在哪里？”宋成再次发问。
李白如鲠在喉，想要辩驳，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太白先生乃文章的千里驹，若永王真是贤，怎么不重用先生呢？”宋成盯着李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
这话，字字扣紧李白的心房。他兀地脸色一白，随即露出苦涩。他最自负，永王招揽，他以为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一展才华，哪知，最后还是成了一个门客小吏。
宋成又道：“当今天子的能力或许是不如永王，可是，他性格坚韧，代表了天下民心，他只要一呼，就有多少大唐豪杰振作起来，驱逐贼寇，让大唐屹立不倒。这些，太白先生明白吗？”
李白深深的震撼，这些话，虽然是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说出来，可是自己从来没想到，自己从来没有看到啊。他想起来自己从北方到南方来的见闻。是啊，玄宗皇帝入蜀，大唐江山危在旦夕，但是，当今天子在灵武即位，天子诏令下，涌起多少豪杰，四处战斗，或各自为战，或联合起来，把贼军打得节节败退。可是，永王呢？他做了什么？他在做什么？
李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又想起来与宋成初结识时，他委婉劝诫自己不适合从政的事，他突然意兴阑珊。到了永王这里，他想大有一番作为，如今宋成一席话，让自己最后的一丝希望化为泡影。一下子感觉老了十几岁。
老了，李白闭上了眼睛。
宋成郑重道：“太白先生，你快些离开江南吧，永王造反已经是必然，但他的失败也是必然。”
李白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有些感动，千里遇知音，就是这种感觉吧，自己虽然做错了，眼前的年轻人还“教育”了自己一顿，但是他怪不起来，反而觉得欣慰，喉咙动了动，有些焦急地道：“你既然知道永王的意思，那你还留在这里。”
宋成知道他担心自己，笑道：“太白先生放心，我自有安排。”
李白见他一副胸有成竹，暗自自愧不如，道：“今日小友对老夫全盘托出，就不怕老夫去永王那里如实汇报么？”
宋成笑笑，李白这时候都称他为小友了，肯定是承认他的错误了，他道：“太白先生是志诚君子，在下信得过。”
李白洒脱一笑，端过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仿佛是一壶美酒似的。
“叨扰了。”李白起身告辞。
宋成也起身拱拱手，目送李白离去。
希望他能离开吧，宋成如是想。再想想时间，恐怕已经是戌时，那个传纸条的人不知道走了没有。宋成连忙叫上李琛，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屋子。
月华如水，静静铺洒。
此时已是腊月，饶是南方，也是可怜月光寒。
然前世宋成本来就是南方人，如今在这里，街道朦胧，树影斑驳，一股家乡月的感情油然而生，反而多了几分惬意。
不移时，便来到了池塘边，借着月光，一道娇俏的影子映入眼帘。
是她，他怎么会忘记，鹅蛋脸，身影玲珑，月光下，她静立在那里，仿如九天仙子。前两日才与她……
“谢姑娘。”宋成轻轻的走过去，深怕唐突了佳人，心里一直心疼，天气如此寒冷，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来了。”谢瑶琴转过身来，有些疲惫，语气淡淡。有想责备，有想不忍，又像是无奈，神色不一而足，十分复杂。
“抱歉，我来晚了。”宋成道歉，然后解释，说起了李白造访，因此才来晚的原因。
谢瑶琴却是像知道一样，道：“他是来劝你投效永王吗？”
什么？她怎么知道？宋成吃了一惊，莫非情况有变？他倏地变了脸色。
谢瑶琴道：“你不必多想，这是秘密，这是张公子告诉我的。”她神情又更加复杂了，她今日来找宋成，就是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
听她这么说，宋成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想？”谢瑶琴却问。
这显然是问宋成对李白说服投效永王的事，想知道宋成的打算。宋成笑而不答，他与谢瑶琴还不到推心置腹的那一步。
“你不说我也知道。”谢瑶琴淡淡道，“你是天子使臣，自然代表哪里，太白先生虽会锦绣文章，但识人心是糟糕透顶。”
宋成不答话，心里暗赞眼前这个女子不简单。
“我知道一个秘密，事关你的身家性命。你我做一个交易如何？”谢瑶琴道。
这恐怕是她今日叫自己来的原因，宋成蓦然想起了前两日，那时也是谈交易，不由得露出古怪神色。谢瑶琴好像也想起了什么，语气一变，有些羞愤道：“不许想那天的事。”说完低下了头，她一个清白女子，那是她终身难忘的记忆，此刻只觉得万分羞愧，恨不得狠狠揍死眼前的男子，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她不能，她背负的责任太多了。
宋成神色一肃，也知道那日自己理亏，转移话题道：“说吧，什么交易？”
谢瑶琴咬咬银牙，这才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天子身边说话的分量，你的真实职位？”然后道：“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秘密，全力帮你脱离危险。”
宋成知道她说得严重性，只怕是永王有什么手段了。谢瑶琴为什么要来找他，还问他这些，细细一想，看来她是代表了一股势力，如果所料不差，就是谢氏家族。东晋时候，王谢共天下，谢家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后来一再没落，到隋唐时期，已经籍籍无名了，但在江南，还是显赫。
永王在江南经营多年，谢氏家族只怕早就绑在了永王的船上，今天谢瑶琴来找自己，莫非是在找出路。如果跟她做交易，只怕是要保她谢氏家族，自己哪里有这等能力，她问自己在天子身边的分量，就是要确定自己能帮多少的砝码。可是如果拒绝，那么她就不告诉自己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的事。宋成很纠结，不答应交易，恐怕性命马上不保，答应了，只怕以后也是万丈深渊。
宋成在思考，谢瑶琴定定的看着他，把他的神色一一看到眼里。
良久，宋成缓缓一叹，拱手道：“谢小姐，多谢你的好意。”他拒绝了，眼前虽然危险，但终归比以后陷入万丈深渊好，他也可以虚与委蛇，假意答应，以后反悔。但想到前两日发生的事情，自己重情重义，试问做不到那种忘恩负义的事。因此他只有拒绝。
谢瑶琴一呆，眉间出现哀色。
家族，她心底一叹，宋成拒绝了，她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举步离开。
“我送你。”宋成道。
“不必了。”谢瑶琴冷冷地道，拒人千里之外，宋成感觉到了一阵冰霜之寒。
她走了两步，又突然道：“后日游猎，只怕杀机重重，你，你小心。”她其实也不知道多少，只是今日张俊来找她，她心情不好，给他脸色看，张俊见昔日对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变得如此憔悴，恨那个罪魁祸首宋成，咬牙切齿，气愤之下，说：看着吧，那个钦差过两天就得死，游猎会上有他好看。谢瑶琴闻言，心地触动，所以才来找宋成交易。哪知宋成拒绝了。
宋成一惊，原来永王游猎另有企图，谢瑶琴交易的秘密，原来就是这个。可是自己不是拒绝了她么？她怎么还？宋成望向她，他肃容，郑重道：“多谢告知。”
谢瑶琴却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