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成才走在702团部的林荫道上,许三多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家的味道,他的第三个家。
干净整洁的道路,挺拔整齐的树木,轰鸣着的庞大的战车和坦克,来来往往的年轻而卓然的士兵,这里是梦乡,是他一直守护的地方。
成才以一种老兵的口吻,兴高采烈地介绍着七连,和自己在七连的优秀表现。听着各种熟悉的装备名称,从成才的嘴里流出,许三多笑着,偶尔发出一些“真的”“是吗”之类的无意义词汇,这时成才会更加兴奋。
遇到史今,在许三多的意料之内,前世的他读不懂班长脸上的情绪,现在他懂了。那是忧郁,是对他的愧疚,一种只有好人,善良的人,没有做好某件事而产生的自责,尽管那件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许三多说:“班长,我这里有一本书,请你带给伍六一。”
史今说:“是吗?”接过去,“生命与运动?给伍六一的?”
许三多说:“对,伍六一训练太拼了,单纯靠体力,对身体的负担太大,如果不注意技巧,很容易造成身体损伤,甚至是永久性不可治愈形创伤。”
史今有些感动,说:“好,我一定帮你交给他。”
成才说:“许三多,你应该敬三班长一杯,是人家带你来的连队,在新兵连也挺照顾你。”
许三多把酒端给史今,说:“班长,谢谢你在新兵连对我的照顾。”
史今想笑,却有些像哭,很是狼狈,说:“许三多,你一直都很好,是班长没做好。其实你们那地方,挺重要的……”
许三多笑着说:“班长,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也有他在自己岗位上的价值,别人的眼光都不准,只要他自己觉得有意义,那就值。”
史今认真看着许三多,那个平淡无奇的士兵,还是那副真诚无伪的笑容,眼睛里依旧是认真而平静的光彩。
史今稍微放了心。这些天,就像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坏事一样,他的心一直都在不安与恐惧中徘徊着,他害怕那个单纯的士兵眼睛里失去那抹光彩,那种他为之仰望而永远无法拥有的光彩。
但是,现在,他放心了。
史今干掉了那杯酒,不想再说,也说不出,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转身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成才说:“这个人,真怪。”
许三多说:“班长他,并不怪。”
许三多的路在延伸,他的方向,他的梦想,也都在延伸。这条路,是他修在心里的,每当他惶恐,茫然,挫败,沮丧时,他总会想他那条路,然后沿着那条路走下去。
除了修路,许三多并不是干巴巴地沉默着。他不再是前世那个想的太少,不知如何与人交流的许三多,现在他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切,主要就是那四□□人。
他们不待见许三多,许三多可是待见死他们了。
两世的情分,两世的家人和兄弟,岂是当假?
许三多有话就说,有事就做,完全把人家的冷脸当笑脸,丝毫不觉得难堪。不过他从不颐指气使,也不刻意讨好,平平淡淡,认认真真,如同一家人一样。
老马李梦他们被整得火大,后来连脾气都没有了。
五班班务会决定铺路的时候,李梦他们已经开始或多或少地帮忙了。一个班,五个人,互相挑着刺儿,调侃着,挤兑着,干得热火朝天。
老马边敲着石头,边问许三多:“许三多,你是怎么想到要修路的?”
许三多说:“这是班长给我的任务。
老马说:“放屁!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是问你,你自己的想法。”
许三多说:“班长你说曾经有人要修路,可没有修成,那就说明这里就该有条路。班长,这条路,不是我的,而是我们五班的。因为别的人看到了,都会说:看,那是五班的路;而不是说:看,那是许三多的路。班长,我们是一起的。”
老马愣了一下,说:“可这确实是你的路,你修的路。”
许三多说:“是我们的路,五班的路。”
他修的,不单单是一条路,是一个信念,是一件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他的路,修在心里,既是给自己,也是给五班。即使将来这里的人都走了,也算是有了一个念想。
当何洪涛带着张干事来到五班时,许三多知道,他在五班的日子不多了。而老马,也在踅摸着写退伍报告了。
许三多是跟着何洪涛的车回的团部,去见了王庆瑞团长。
许三多安静挺拔地站在团长办公室里,目光明亮而平静,一如在下榕树,在三连五班。
在许三多的心目中,王团长一直都是一个威武又和蔼的人,在战场上是将军,下了战场就是个慈祥的长者。
王团长打量着许三多,和蔼地笑着,说:“许三多,你是大学生,还是品学兼优,学的又是挺热门的专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啥要来当兵?”
许三多说:“报告团长,一半是家庭原因,一半是我自己的原因。”
王团长很感兴趣的说:“详细说说。”
“是。”许三多说,“我父亲想要我当兵,因为这是父亲的愿望。而我自己,因为父亲想所以我就想,后来就变成我自己想了。”
王团长觉得这种说法很有意思,说:“然后呢?”
许三多说:“在我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时候,父亲给了我一个目标,当我为之而努力的时候,那就是我自己的目标。父亲跟我说,要好好活。班长跟我说,要做有意义的事。我想,这都是一样的,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王团长很开怀地笑了,说:“许三多,你是一个会思考的聪明人。新兵连分兵时,我还在奇怪,七连长为什么会把你分到三连五班。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许三多心说,我自己也知道。
王团长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选,你想去哪里。你可以选择在团部工作,当我的文书也可以,选择下连队也行。”
许三多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一个角落,那辆他保管了七年的步战车模型。然后,很响亮地回答:“报告团长,我要去钢七连。”
王团长好像很开心,笑着说:“许三多,你知道七连长为啥子把你分到三连五班吗?”
许三多说:“报告团长,知道,因为我不好斗,还有对我的不确定。”
王团长很是惊奇,开怀地大笑,说:“许三多,你是一个好兵,现在我相信了。其实,刚才我出的题目是个机会,也是个陷阱。在我们团谁都知道他七连长傲,傲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可他带出的都是尖子,好兵,他有那个资格。本来我还想看看你是不是当得起七连长的兵,现在嘛,我倒是要看看他高城当不当得起你的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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