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许三多仍然不好不坏地站在队列里,成才已经被任命为班副。
成才告诉许三多,他找到了人生目标,他要在部队里干一辈子,并且鼓励许三多努力争先进。
成才是得意的,从小被许三多压一头,他感到憋屈。而现在,他终于证明自己比许三多强,也扬眉吐气了,他更加坚定了要在军营干下去的决心。
看着成才得意,看着成才笑,许三多在心里叹气,脸上也只能无奈地笑,同时在心里发誓:成才,你放心地跑吧,哪天你跌倒了,我会陪着你,陪你痛,陪你哭,等你再爬起来。
对成才,许三多是矛盾的,他有很多方法,可以使成才避免将来的很多挫折,减少很多遗憾,可是他不敢。
连长说,成才就是一只望月猴,站在树上,总想着跳到月亮上去。可是他不知道,只有先爬下树来,脚踏实地,变成人,造出飞船,才能飞到月亮上去。
许三多自认不是队长,没有那种智慧,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推成才一把,看着他从树上摔下去,粉身碎骨,然后拼凑成人。
他不敢。
他不敢去推那一把,也生怕成才错过这次成长,永远化不成人,永远上不了月球。
他只能看着,陪着,等着。
军姿队列里,许三多个头最矮,站在队尾,平静而沉默地挺立着。
射击场上,摩挲着枪身,许三多双手微微颤抖,像是久别的战友重逢,激动而欣喜。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是那般认真而珍惜。
练习格斗时,许三多的一招一式都认真而利落,凌厉生风。
跑道上,许三多紧跟着成才,不紧不慢,绝不冒头。
此时的许三多,心很静,很沉稳的那种平静,一种幸福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知道成才好胜心强,许三多就不与他争,只希望他的表现的更好,能够获得连长的青睐,顺利进入钢七连。
除了成才,许三多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太过沉默,太过平静。
私底下,许三多也和史今,伍六一接触过。史今是一贯的温和与刚毅,伍六一则整天绷着一张脸,对谁都不假辞色。
许三多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说上几句话,却从不深谈,因为他深知他的班副的脾气,最烦人攀交情。
史今和伍六一对他也与别人一样,从未提及任何训练以外的话题。
史今和伍六一看的出许三多的不争,高城当然也看得出,他也无奈。本来听说新兵里有个大学生,正想着怎么往自己连队里划拉。可见了人,只能叹气摇头。不争不抢不斗,还是个孬兵,他七连不要。
许三多看出了连长脸上的冷淡,不是鄙弃,而是比鄙弃更淡然的情绪。于是许三多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也许,那会是对他的另一个成全。
许三多在队列里沉默着,在成才面前开心着,看到班长和班副咧嘴笑着,看到连长也笑得温暖而欣然。只要在一起,只要能看得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呢?
在许三多看不见的角落,他的连长,班长和班副,在争论着他的去向。
史今的态度很明确,他要这个兵,他知道这个兵会是一个好兵。
伍六一有些暧昧不明,他知道班长的脾气,也知道连长的态度,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选择。
高城的观点:不喜欢争斗的兵,与七连无缘,再好也不要。
最终结果,成才进了七连,许三多跟着何洪涛上了最好的那辆车。
转身回顾,连长不看他,班长充满歉意地看着他,班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成才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成才说,最好的兵,当然坐最好的车。而他现在却站在原地,因为登车的人中没有他,他是被留下来的,他以为自己要去的是最差劲的地方。
傻成才,离开的,是与七连无缘的人,留下的,才是七连的自家人,是连长一个个挑出来的兵。许三多在心里暗笑,然后咧嘴一笑,挥挥手,上了车。
路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许三多窝在座位上,隔着车窗看那熟悉的草原。
连长曾说,世上的路有千万条,他总是挑最难走的那条路走。
许三多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走过一条路。
是的,他一直都只走一条路,就像此时人生重来,他还是义无返顾地当了兵,执着地坚持着自己。
曾经,老马说,许三多,你想得少,可你认真。
曾经,他自己也觉得,他想的是少,少得自私,少得冷血。可是当他开始多想时,教他学会思考的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了。
这一世,他会多思考一点,为了他珍视的这些人和事,他会更加努力,更加珍惜。
近五个小时的车程,那个小小的不像军营的军营,已经到了。
依然是空旷的草原上的一片荒地,依然是那几座简易房,依然是冷清无人迎接的欢迎仪式,许三多看着,环顾着,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苍茫原野,起伏的地平线,夕阳下风拂过的草浪。是真实的,他又回到了这里,这个他梦中的第二个家。
背着负重物打着牌的李梦,薛林和老魏,看到突然出现的指导员,愣了半晌。他们倒不是害怕,不过被领导看到如此不够军容军纪的一面,总是不太好。
在指导员的身后,许三多微微地笑着,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认真地仔细地看着他的战友,他的兄弟。现在,他只有一种感觉,他,回家了。
当老马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时,许三多笑得更开心了一些。忽然之间,他感觉生命之中好似圆满了一些,就像一个丢失了过往的人,往回走,重头来,一步一步,一一捡拾,拾起一点,便圆满一分,直到到达目的地,直到全部圆满。
是的,他是来捡拾过往来了,谁叫老天爷没有剥夺他的记忆呢?而偏偏的,他又是那么一个认真而执着地走着一条路的人。
草原旁,驻训场,有红三连三排五班的营房。
李梦以与一般普通农村兵完全不同的眼光和角度,讲述着他所理解的“光荣而艰巨”的意义,讲述着这个被人遗忘的边缘地带的生存方式,和他的两百万字小说的理想。
老魏有着与他的憨厚外表略不相符的狡黠,爽直,不讨人厌。
薛林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有事藏着不说,极富正义感,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这其实是老马的评价,老马说薛林是个明白人。
老马,五班班长,许三多的第二个班长,一个老好人,一个好班长。
许三多每天坚持着自己的训练。以前不能光明正大地拔军姿,踢正步,现在可以。以前没有机会摸枪,拆装枪械,练瞄准,现在可以。
从八岁起,被子习惯性地叠成豆腐块,曾经引来无数侧目。如今身处军营,这最基本的习惯,却依然引人侧目。许三多不在乎,他有自己的坚持。
许三多知道,自己的诸多举动引起了班里的不满,也令老马为难。但他依然坚持着。
许三多也知道,背后的那些风言风语,喊得凶狠,但却并非恶意,只不过是他们习惯了安逸,习惯了被别人叫做孬兵,所作所为也只是想极力向孬兵靠拢。所以他不在意。
老马会走,五班的人也会各奔东西,可是许三多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和家里的这些人相处的每一天。
其实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伤害过许三多,他们的劝阻,呵斥,指责,为难,只是他们羞愧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们不想羞愧,他们想证明自己没有错,可是有一个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做着和他们不一样的事,他们就会羞愧。于是他们想把那个人也变得和他们一样,那样他们就不必羞愧。
羞愧,并不是你不如人,而是你埋没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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