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挥洒在平铺白雪的院子，初冬的太阳并不热烈，除了照明也没有其他作用，像晒暖身子是万万不能的。
白雪堆砌成一座小山压弯了无叶无花的枯树枝，扑剌剌的落了一堆到地上，无人清扫。
男子拉了沿鬓的狐裘斗篷帽子，另一只手颠着手里的木盒，往上腰提了一提，他艰难的抬起靴子在雪地里一步印了一个极深的鞋印，他皱了皱眉，也无多言向着眼前有些枯败的房间进去。
昨夜下了初雪，寒进骨子里去，他心中担心的不得了，一大早就提了盒银丝炭避开了家中耳目来到此处。
他伸手打开房门，这个阴暗的房间射进一束光，他迎着光进了房间，脚下是散落的文书，他抬脚踢出块放脚的地，放下木盒蹲着身子取出了里头的灰炭与炭盆，将灰炭平铺在炭盆里，后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打燃扔进了盆中，他端着炭盆走向角落。
一连串动作做起来很是熟练，想来是练习过很多次了。
角落里有另一男子蹲坐在那，背对着他。
房间紧闭着窗门，透不进一线光，他手里的木盆燃起的昏昏暗暗光虽照不亮这个房间，却能照亮这个角落。
角落里的男子披头散发，只裹了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厚被褥，被褥的料子是上乘，只是披在这个男子身上倒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张开干裂苍白的唇，撩开盖在面上的散发，回头去看身后端炭盆的男子，嘶哑地声音响在这个昏暗的房间，更显萧瑟。
“李行，你来了。”
那叫李行的男子僵了身子，不知是冷的还是惊的，他蹲下身子将炭盆放在离狼狈男子近几分的地方，又解开身上的狐裘披在那男子身上，他回应道：“是，殿下，我来了。”
“英国公不是不敢管本王，你又怎么敢来？”男子这眼神也凌厉得很，表情寒冷瑟瑟，完全看不出当日在东宫怒容愤砸的模样。
李行脸色一凛，想起了皇后出事后家中众人的态度变化，他咬紧了牙，情不自主地搂过了禁锢在府中日渐消瘦的德王，轻拍他的肩，
“殿下啊，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体温暖在德王湿冷的被褥上，暖进了德王的身体，动作来的突兀，他一僵，想起那些各自离去的仆从们带着嘲意的目光。
半月来，他一直在等，那些曾经簇拥他的人没有一个来探望，甚至内务府连本该他的薪俸都像忘记一样未发放到他府中，一切是谁的授意他很清楚。
老师叫他要忍耐，要记住母后对他的付出......
可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在母后死去后，被皇城驱逐而遗忘的人，或许也不该再存在。
他身上越发的冷瑟，伸手抓紧了李行的衣襟，贪婪着向唯一的温暖靠近了几分。
“殿下，我不会放过任何伤害殿下的人。”曾经高傲狂大的男人，如今在他怀里像只受了重创的小白兔，他搂紧了几分，话语间带了保证。
德王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心中道了不好，这半月来他想清楚了许多，现在冒然出手可不是好时机，他不再抓着李行的衣襟，反而抬眼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让胡家斋的人去搅了明容公主的营生，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李行话里带了尽在掌握的得意。
德王怒得推开他的怀抱，猛地眯了干涩疲劳的眼，他平了口气，换了副模样，温声道：“什么时候的事？趁早收手不可闹大了。”
“就这几日。”异状落入李行眼中有几分不解，他反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这样怕事了？”
“怕事？你若觉得本王怂了胆不肯跟随了，便离开再也不要来也罢。”德王冷笑一声，甩了袖子站起身，对李行给的温暖他本就有几分不相信。
李行被他的话惊到，生怕被赶走，他不愿离开，踌躇着像个孩童在认错一般，小声开口道：“殿下，我错了，我不该......”
不是假情假意吗？德王瞥他一眼，解释着这事：
“你不了解明容，那个臭丫头只怕现在已经发现这事跟你有干系了。父皇那么宠她，届时英国公未必会保你。”
李行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怎，怎会，此事天衣无缝才对的。”
德王看着李行，仔细端详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须臾他竟笑出了声，对李行摇摇头：
“呵，那个臭丫头若连是谁要得罪她都不清楚，她一个没娘的孩子早就夭折在宫里了，你这事办的蠢极了，乱了她的营生又如何，她还有益州的食邑可以吃，你这样做除了挑衅她，什么意义都没有。”
挑衅，可不就是挑衅吗？李行不信她一个以待罪身禁在旧京的公主能做什么，皇后的事件不过是牵上了原谦王现太子，否则她怎会，怎会.....
德王像看出来他想什么一样，在原地负手打转了两圈，“影卫衙门被撤了可不代表那件事没发生过，镇西王要给他家公子请封世子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李行懵然点点头，这事也是最近才传的，圈禁在德王府的德王手里没有人，如何会清楚这些？
德王不想解释太多，只继续说道：“明容身边跟了个小子，就是杀光影卫的人，也是镇西王的那个公子。”
这下李行恍然，明容公主原来还搭着镇西王，这的确不好处理了，他向德王跪身认错：“殿下，是我浅薄了。”
“无妨，这事也不是不好解决，你将事情推干净，胡家斋的营生拱手让她便是，此事虽蠢，要这样解决向她表清楚了态度，也不是不可行。”德王念着他今天的送来的温暖，给他出了个主意。
“殿下......殿下不记姑母大仇了吗？”
“时机不成熟，本王禁在府中，只能暂先向她投诚。”德王摇头，忽而又想起来什么，对他笑道：“你真以为，我母后的死是明容照成的？”
李行依旧以点头来示意自己心中所想，德王见他这样也不想再说那件事了，叮嘱他道：“总之本王的话你记着，对你是好处多多的，你若真向着本王，未来有事也不要自己处理，你走吧。”
“是，我知道了殿下，殿下我......我还不想走。”李行有些犹豫。
“你出来这么久，英国公家会怀疑，你走吧。”
闻此言李行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的离了萧瑟的德王府，他想起了德王的话，忙赶回了英国公府。
“嗯，李行是跟本宫大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傻瓜，天天跟在大哥背后就跟他的尾巴一样，此事是他做的也很正常。”
细听过贞吾君的解说，沅月心下了然许多，继续吩咐道：“厝表兄派人给阿青送封信，此事要与他和辟辛说明。”
“英国公此人趋炎附势的很，废后那会他可是一句话都没多说，如今李行做下此事，只怕英国公还得将他逐出去向殿下表明态度。”贞吾君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若他这样做了再补偿了损失来，本宫倒能跟他和气几分。无妨，事情查明后再给英国公修书过去吧。”
话已至此就要去处理旁的事了，贞吾君也随势告了退。
辟辛跟了施家妇人一路。
这几个妇人并没有回家，而是绕了小道去了胡府后进的侧门。
到了人家家门口自没有再跟进去的道理，于是趴在隔壁家的围墙的墙顶上守在侧门等人出来抓个现成。
夜色笼罩了同南城，黑幕越沉天气越寒凉，一阵微风吹来了寒意，吹得辟辛打了寒颤，心道，娘的这几个妇人怎的这样能耐。
迟迟不见人出来他只好继续在墙顶上蹲着妇人的踪影。
人没蹲到反被在蹲的那家小仆发现了自己。
富裕人家总爱在天大黑后派几个仆从巡夜以防扒手光顾，同南民风还算淳朴，扒手什么的甚少听说。
今日的小仆按例巡视完一圈也要回房歇息了，却见围墙上趴着个穿白袍的男人，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正要喊人来。
辟辛见小仆要张嘴忙跳下围墙捂了他的嘴，丢了他几颗碎银子到他手中：“我可不是什么梁上君子。”
小仆推开辟辛的手，点了点手里的碎银，抬眼瞥视这人一眼，看着倒是端正，出手也大方，不是梁上君子难道是惯爱趴人家墙头？大楚平安多年，各种怪人吃饱了撑的出的怪癖层出不穷。
辟辛不懂小仆眼里的意思，好言劝道：“我是真有事，小哥不要声张，这几个物什拿去买零嘴吃。”
勿然墙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顾不得这个小仆了，忙跳出墙外。
那小仆摇摇头对这个怪人唏嘘不已。
墙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那几个妇人蹭过墙壁传来的。
她们进胡府向胡同知的父亲，也就是胡老爷禀明了情况，胡老爷结合了胡同知在衙门传回的消息“这几日都要待在府衙”。
很快便想明白了原因，当即就晾着这几个妇人在花厅，去了书房修书要送京城去。
那几个妇人在他处理完事情才敢离去，没成想一出门就遇上了这个面色不善的男人。
辟辛拦住了这几人的去路：“几位娘子随我走一趟沈府吧。”
夜色沉地，无人认出辟辛就是今日在集市的那个人，只以为是什么拦路抢劫的恶徒，可又听他说沈府，脑中升起的念头就是那句“下了大狱。”
看着年纪大些的妇人壮着胆，站出来向他开口道：“让开，你这恶徒若敢做什么，里头就是胡同知家，我们这就能去报官。”
“那你只管去报，你们家的男人都在旧京下了大狱，你若不怕便报了一同关了。”
辟辛这样说，施家妇人才明白过来，这就是今日在集市吓走她们的那个男人。
到底还是害怕下了大狱这句话，只好老老实实跟了人到沈府去。
沈府的仆从知道辟辛来了同南，早就侯在了门口等人来了，此时见辟辛领了几个眼熟的妇人回来有些诧异也不敢多问。
“一人安排个偏房，关到殿下的处决下来。”辟辛瞥了施家妇人们一眼，妇人们心生害怕，这可不就是另一种方式的关押吗？
当即不服道：“沈府有什么资格关押良民？”
辟辛不去理妇人的话，指示着沈府仆从们要将人赶进去。
那几个妇人见样就要撒泼。
“哎呀呀，堂堂镇辽郡王的沈府要关押良民，真是不得了啊！”
“谁知你们有什么不轨心思呀……”
妇人们一起跌坐在沈府门口，拍着地板又吼又闹，声音大得快引来了周围的人。
辟辛被她们闹得头痛，沈府的仆从可不是吃素的，扯下腰间挂的汗巾就往几个妇人嘴里塞，人手一个的往肩上扛。
不一会沈府门口就清净下来了，方才被声音引来的百姓过来看见门口除了本来就有的石狮子和站在门口的辟辛，并无其他动静，不由疑虑。
辟辛还在门口，只好对百姓解释道：“处置几个仆妇，惊扰各位了。”
百姓闻话也不多问了，人家的家事自是不可多说，也就告辞了。
第二日的沈府就迎来了阿青。
辟辛正打算出门去府衙，正巧碰上了下马的阿青。
阿青也不是第一次来沈府，上次跟着公主来住过几日，对沈府的仆从还算熟悉，仆从见他下马主动过来牵马绳，阿青向他道过谢后就往辟辛所在的大门口走去。
“辟下将，殿下的信。”阿青从怀中掏出了信封递了过去。
辟辛接过默了一轮，心下了然，带着阿青就往同南府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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