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第一节课,叶元秋匆匆往食堂赶。才到半路,夏冉突然出现,塞了一包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在他手上。
“学姐……”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要把钱给她。夏冉已经转身挥了挥手,三步两步跑得老远。
“可以啊!”室友“眼镜儿”撞了撞他的肩,“你小子这一年,可是把咱这美女学姐迷得五迷三道的。送早餐,送点心,帮忙整理实验室……叶元秋,快把你泡妞的秘方传授给兄弟我。”
叶元秋眉头一低,把早餐塞给了“眼镜儿”:“你要想要,给你。”说罢,提了提书包带子还是往食堂赶。
“哎哎哎——怎么还闹脾气了。”“眼镜儿”跟了上来。一边啃着热乎的包子,一边说,“我倒是乐于享受,可惜学姐要知道了,得心头滴血。”他撇了撇嘴,“谁都看得出你不喜欢学姐,不过,咱是不是委婉点……不然,挺伤人的。”
走进食堂,早餐早就卖完了。叶元秋退到隔壁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嚼在嘴里:“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不伤人?”
“你小子还真不喜欢人家啊!”“眼镜儿”瞪大细长的眼睛,“我去!这夏冉学姐虽然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但也算是盘靓条顺,你小子在老家到底是痴迷什么样的仙女儿,能不能哪天让我这没见过世面的见识见识?”
叶元秋不理会:“人各有志。你要觉得夏冉学姐好,你怎么不铆足劲儿去追。跟我说那么多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对多人家上上心。”
“嗨~我张铄没啥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做那‘热脸贴冷屁股’之人。”张硕推了推眼镜儿自嘲。这小哥,别看个子矮叶元秋一头,但年纪倒还长他两岁。作为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又是往年高复生,张硕在读书这件事上没他在行,不过对男女感情一事,却看得透彻。他嘿嘿冷笑,“唉,感情这事儿,真是门玄学。你喜欢人家,偏偏人家不喜欢你。嘿嘿,我有这北京时间,宁可多开黑几把。”
“活该你追不到女神……”叶元秋嗤之以鼻,“少为自己的怂开脱。”
“你就不怂?我看你最近一直在给老家那个相好儿发信息……两个电话都不敢打。那位天仙姐姐可真够折腾人的。你堂堂一大小伙子,怎么就春节回去没把人家办了。”
“你胡说什么呢,越说越离谱!我的事儿……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我不想夏冉学姐再放心思在我这里。你就说,到底有没有办法,既不伤害,又可以拒绝她?”
“这就难咯。”张硕啧啧龇牙,“女孩子么,都有自尊心。尤其像夏冉这种有点姿色,不缺男生追的。难得对一个男生主动,竟然还被拒绝,心里肯定不能舒服。”
“那我还是果断点。”
“别呀,万一姑娘要是想不开,你负得了责?”
“没那么夸张吧。我和她……也没认识多久。这大半年,主要都是在蔡教授的实验室合作课题。”
“可是你没有发现?夏冉倒追你的事儿,已经是系里人尽皆知了?这可是一‘自绝后路’的招儿。一来,你是大学新生,她的高调相当于对学校里的学姐学妹宣示主权,让她们有点自觉,如果没有比她好的,就奔儿靠近你。二来,她也给自己贴标签,让身边那些苍蝇蜜蜂别靠近,自己已经有了目标。再者,她是逼得自己非要把你拿下。不然这脸可丢大发了。”
“感情的事儿,女生会考虑得这么复杂吗?”叶元秋有些不信地皱眉。
“怎么不会?”张硕惦着脚勾住对方的脖子,“你要真想脱身,爷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考试的时候罩着我!”
“作弊可是要开除的。”
“谁说作弊了!我一三观正直的大好青年怎么会往这种龌龊的事情上想!”张硕义正言辞地抗议,旋即又贼笑,“只要考试前几天,你把考点整理好就行。嘿嘿,爷还是很有好学之心的。”
“……说话算数?”
张硕紧握住叶元秋的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元秋抽回手吐槽:“君子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嗨,你小子怎么说话的!”
推开实验室的门,夏冉明显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叶元秋竟然给她发信息说:“有空吗,下午4:00,方便在实验室见吗?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约自己私面。至于对方提到要谈的事儿,她心里是一点谱儿都没有。但这种紧张、兴奋、坐立难安、小鹿乱撞的感觉已经折磨了她整整3个小时。
他想说什么?
难道他愿意接受我了?
不,他不会那么轻易接受我的。
他要拒绝我?
那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
他要是拒绝我了,该怎么办?我就不能喜欢他了吗?
夏冉捂着胸口,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她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一个声音。
“学姐,你来了。”
夏冉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现在的叶元秋绝不会是想跟她表白。
“对啊,你找我来什么事儿?”她背着身子抬起头,硬生生将眼泪逼回眼眶,然后故作随意地笑道,“学弟有什么事儿,要约学姐私下说啊?”
“……夏冉学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冉一怔,没有想到叶元秋毫不留情面,单刀直入。她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下。眼泪又快要忍不住泛滥。
“哪又怎么样?”夏冉别过脸,倔强地问,“你有喜欢的人,我就不能喜欢你了?”
叶元秋有点意外夏冉的直接。看来张硕说得对,她真的没有给这份喜欢一点退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走进她,递来一包张硕让他提前准备好的纸巾,“我很感谢,像学姐这么好的女孩能喜欢我。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少发好人卡!”夏冉接过纸巾,低低赌气。“你今天要说的话我明白了,但是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你喜不喜欢,和我无关。你总不能拦着我去追求我自己喜欢的人吧。”
“学……夏冉”叶元秋看着她殷红的眼尾,心头的愧疚终于让他喊出了她的名字,“这不是好人卡,只是因为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所以,我才会希望你不要再为我心难过……其实,你现在的心情,我明白。”
“你明白?”她抬起头看他。
“恩,因为我喜欢的那女孩儿也不愿意接受我。不过……我们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她……没办法接受任何异性的喜欢。她害怕这种喜欢很轻浮,很草率。她怕有一天,接受了又会失去……”
夏冉想起了那天坐在对面的白初叶。苍白消瘦的面庞平平无奇。只是眉目之间确实有叶元秋说得郁郁寡欢。
“既然她这么敏感多疑,你干嘛还要坚持?”
“夏冉,你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哪怕最后分开了,也不后悔。”
“恩。可是我喜欢的人,她是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
“我想成为她愿意活下去的理由。”
“叶元秋……”
“夏冉,你很好。只是我先遇到了那个女孩,在心里先喜欢了她,也很早就决定想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我……没办法像普通男孩子一样,无论开始还是结束一段感情,都不过是一次经历,可以成为成长的财富。所以……我不能喜欢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听起来好像不太正常。你还那么年轻,有必要这么冲动,轻易地捆绑自己的人生吗?”
“我没有冲动。”他温柔地笑了起来,“从认识她开始,我大概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夏冉觉得叶元秋像个情种,却又像个疯子。就好像那天劝她不要轻易放弃的白初叶。空洞冰冷的眼里,分明快要溢出血。
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她不敢。
她要她勇敢,是不是也在暗暗对自己说?
她要她不要放弃,是不是也在对自己挣扎?
“真是莫名其妙!你们真是莫名其妙!”夏冉抽搐地冷笑着,只恨自己控不住大颗大颗落下的泪水,“你们真无聊!喜欢就是喜欢,什么活着,死了……不要说得好像狗血电视剧一样……你的心意我懂了。我不会这么……这么不自爱。既然如此,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学姐,你没有不自爱。”叶元秋慌张地解释,“你身上有很多优点,我很欣赏,包括你的敢爱敢恨。你值得被一个更懂你的人好好珍惜。”
“好了。”夏冉看着他的手足无措,忍不住破涕为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叶元秋,你真该出一本‘好人卡’措辞大全,再说下去,我都快要成圣人了!”
叶元秋不好意思笑笑。其实他想说,这些话虽然是“眼镜儿”教的。但现在细品,还真是他的心路写照。
夏冉,一定会有个好男孩,把你视若珍宝。
“初叶,我今天对别人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我真没想到,这些话我既没有对妈妈说,也没有对你说。我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会做这样的打算。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我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告诉你。初叶,好好照顾自己。”
叶元秋放下手机轻轻送了口气。
他可以成为她坚持活下去,甚至好起来的理由吗?
不,他必须要是啊!他非常清楚一个抑郁症患者对“爱”近乎无度的索求。妈妈也一再警戒过这种关系里的依赖和责任……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不后悔。
手机铃突然响了。竟然是初叶的号码。
叶元秋迫不及待地按下接通键:“初叶。”
“是我。”电话那头是小郑哥哥的声音。“元秋……初叶的病,又发作了……”
白初叶的抑郁症又发作了,即使这一次是在坚持服药的情况下。
她受到了一个很大的刺激。亲眼看到姜雪江在家里26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那天,雪江叫她去家里复习功课。做累了题目,雪江又缠着初叶多说说小郑哥哥的事儿。
正当两人嬉笑调侃时,小闺蜜的私房话被临时回来的姜父听到了。
姜父没有给雪江面子,立刻对白初叶下了逐客令。
“一个跟你在高复班一起高复的孩子,学习能好到哪里去?你说是一起学习,我看就是为了玩吧。女孩子之间就喜欢凑在一起讲无聊的心事悄悄话,这才是最分心,最感染学习的事儿!”
雪江哭着说,父亲不该在同学面前这么难听的说。
父亲却反驳:“你但凡还有点自尊自爱,就不会在现在这个点还有心思想要谈恋爱!我都为你害臊!”
“我也不想你们为我这样的女儿丢脸。”雪江对一脸错愕的白初叶笑了下,“初叶,你说父母这种动物,是不是这世上最自私的存在。他们根本不征求孩子的意愿,就把他们带到这个世上,还要求他们按自己的意愿成长。他们说爱孩子,其实都是为了满足自己做父母的体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被激怒的姜父显然想冲过来用耳光教训口不择言的女儿。只可惜,他肥胖的身形没有高瘦的姜雪江来得敏捷。
就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姜雪江奋力跑到阳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瞬间消失眼前。
白初叶分明记得,姜雪江曾吐槽过自己最怕体育课双杠环节。自己臂力太差,每次都坚持不了几秒钟。
但这一次,姜雪江只用了一只手,就将自己的身体高高地撑起,而那一次的鱼跃,堪称完美。
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白初叶眨着酸涩的眼睛,终于再流不出眼泪来。
这是精神科15层封闭病房,与13层的病人相比,病情不算严重。但他们,仍有自残倾向。
离起床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昨晚一夜好眠,此刻头脑到清醒不少。
这一次入院,是因为连续数日失眠导致。
在姜雪江那一跳以后,她就无法入睡。白初叶知道导致自己失眠的理由,不是害怕,而是无能。每一晚,她都入睡无能。眼睁睁盯着时钟的指针变化直到天明。
姜雪江的脸一直在眼前。无论闭眼还是睁开。有时候是她笑着的样子,有时候是她娇嗔的样子,还有时候是她说起小郑哥哥害羞的模样。
但更多的时候,白初叶能看到的,是那一道鱼跃的身影。她看不清她的脸,只有一只纤细的臂撑起瘦高的身躯。还有一抹扬起黑发,明明那么好看。
长期失眠导致白初叶面色铁青,神情恍惚。钱馥珍的药物和心理疏导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陈美华也一晚一晚搂着她睡。直到有一天她在睡梦中被怀中的颤抖惊醒。
凌晨4点,白初叶睁着大眼睛瑟缩在自己的怀中。她双眼睛彤红,成片分叉的血丝就像大地龟裂的沟壑。陈美华在低头一看,胸前的睡衣已经濡湿一片。
从那天起,钱馥珍下了住院医嘱。
这是白初叶第二次住院,仍旧是封闭式病房。索性因为没有自残倾向,倒是不需去13楼接受电击治疗。
这几天,从起床到上床,每一个步骤都是军事化般规律。在药物和作息的配合下,白初叶终于能慢慢入睡。而混沌不清的大脑也终于慢慢捡起了原来的思绪。
但头脑清楚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说在发病的时候,她说不清为什么流泪,但现在是可以清楚地记起姜雪江。
她怎么样了?
那是26楼,这种侥幸有点自欺欺人。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白初叶记起她最后的话:父母这种动物,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存。所谓生孩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体验……
小时候,她也曾想问问母亲:为什么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又不能好好爱她?如果那么讨厌的话,又何必要生下来?难道,伤害一条生命的价值,还不如一颗避孕药的价格?
“你醒了!”
小周护士微笑着走来。
白初叶顺势坐了起来,点了点头。
“还是你乖,每天早上不用叫就会自己起床。”
小周护士年纪不大,但总像个老阿姨一样,把这里的病人当做孩子。
“小周姐,你是在说我赖床吗?”隔壁床的筱筱揉着惺忪的睡眼说,“还不是怪李医生药开得太猛,实在太好睡了。”
小周护士点点头:“好,那我跟李医生说,让他注意下睡眠药的剂量。”
“唉,不行不行,这药刚刚好。”筱筱坐起身,又硬又短的头发横七竖八地翘着,“我睡不醒,你就叫我嘛。”
小周护士拿起梳子帮她压了压头发:“这可是你说的,可别怪我吵你。”
“小周护士,你也是够辛苦的。”
这时说话的是白初叶另一手边的病友。她叫方芳,是个30多岁的家庭主妇。
方芳皮肤白皙,眉眼清淡。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贵妇的优雅,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地温柔。
但初叶听说,方芳刚进来是最狂躁的一个。两个大男人都架不住她瘦弱的身板,身上硬生生被挂了彩。
“好了,大家该起床了。”再远一点,是一个60来岁,神情清隽的袁奶奶。初叶记得,这一位曾是公安系统的老警探。入院治疗,完全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小周啊,今天太阳真好。”
冬日六点的早晨哪有什么太阳,但小周护士知道,袁奶奶这是在自我暗示,鼓励自己有一个好的开始,便也好脾气地应着:“是啊,袁奶奶,今天一定是个大太阳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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