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稍坐，老夫去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今儿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三人走进正厅，主人居于正首，客人坐在右侧，浅聊两句，王允道声失陪，让府中婢女沏茶款待，自己抽身离去。
“大人请用茶。”
片刻，一名双十年华的丫鬟进来，玉手拖着木盘，将两盏茶放在小几上，静静的站在旁边，以备听用。
“杨太尉……”
喝着功夫茶，刘表偏过头，双眼直视静坐养气的杨彪，唇角翕动，终是将纠缠胸中的疑问一吐为快：“我从襄阳来到长安，山高路险，辗转上千里，目的不是坐在这喝茶吧？你我的约定呢？”
他老早就想说了，在长安街上转悠半晌，‘偶然’巧遇杨彪，又在马车上颠簸小半个时辰，只为了给王允过大寿？
“别急！”
双目微睁，杨彪不温不火的说道：“不止有茶，一会儿还有酒菜呢，耐心等吧。”
问不出个所以然，刘表干脆闭嘴，心说：为了一顿饭，我犯得着来这，吃撑了闲的。
话说回来，王允明显是撒谎不打草稿，什么生日寿辰，堂堂司徒大人，位高权重，交际广泛，多少人想趁机逢迎都来不及，却只请了他们俩？糊弄鬼呢？
刘表挨着杨彪坐，轻描淡写地看过屋中布置，格局简约空单，正中间摆着黄花梨书案，笔墨纸张，面面俱全。
青玉砚台，白玉镇纸，凸显出官宦人家的贵气，而少了几分奢华，墙边挂着一幅词赋丹青，内容是些山水情调，但从字的意境上看，两者不大相符，手法是当下流行的汉隶，笔墨浓厚，锋芒锐利，如鹏鸟展翅飞舞，最后那一竖如宝剑出鞘，专杀作恶的奸贼，还人间浩然正气
可惜，字是好字，坦荡大气，架构严整，堪比书法名家，体现在纸面上，徒增气势，却无实用。
笔锋再锐利，终是书生意气，伤不了祸乱朝纲的国贼半根毛发，只能说一腔热忱，其志可嘉……目光落在右下角，署名王允。
“王司徒的亲笔，果然好字！”
欣赏完毕，刘表感慨良久，视线转向杨彪，问道：“我和你说过的话，你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了？”
杨彪咂咂嘴，叹气道：“景升，你不要多想，若论除尽朝堂奸邪，澄清玉宇，辅佐当朝天子，重现大汉中兴，王司徒的忠心，不在你我之下。”
“老夫以人格担保，王司徒虽然和董卓有往来，但是逢场作戏，此等机密要事，他不会吐露半个字。”
“我晓得！”刘表点头。
等了半天，迟迟不见王允归来，就在此时，一名中等身材的男仆走进来，轻声道：“我家主人有请，跟我走吧。”
……出门左转，步入一条狭长的廊道，踏过绿荫小径，来到了一座环境优雅的庭院，四面墙上开满蔷薇花，绿叶丛中，态若美人含笑，清香飘远。
院中排下三张桌案，摆满酒肉瓜果，一群丫鬟侍女恭敬伺候着，王允端坐正首，和煦的微笑道：“两位久等了，快坐。”
仿佛煞有其事，再见王允时，他换了身隆重的华服，头戴冠冕，腰束玉带，整个人容颜焕发，红光满面，真像是个过寿的长者。
客随主便，本着“不吃白不吃”的高尚情操，刘表落落大方的走过去，选了张靠左的位置，杨彪自然没得选，坐在另一边。
东汉时期，人们吃饭时，相当于西方的分餐制，一人一张桌，自己吃自己的，互不干扰。
虽然只有三个人，分量却足以压死整船人（指的不是体重），两位当朝三公，一位荆州刺史，封疆大吏，坐在一起饮酒谈天，级别直逼皇家晚宴了。
共同举杯，作为东道主，王允开口发言：“这第一杯酒，先敬刘贤弟，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权当接风洗尘。”
“第二杯……”
王允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久经宦海沉浮，能说会道，六杯下肚，劝酒的理由层出不穷，一会儿家国兴亡，社稷安危，一会儿个人情谊，私交往来，半点瑕疵都找不出，刘表只得闷头干喝。
“今日相见，景升贤弟就没有什么想说的？”王允停杯问道。
“我？”
刘表心说：“我有什么好说的，助你生日快乐，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又不是真的喜庆寿宴，扯那些不咸不淡的白话有意义吗？
走到这步，刘表已然明白了王允的真实意图，除贼扶汉，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着急，估计是杨彪传回的消息，知道荆州有一支可用之兵，有意拉拢，把他拐来商量对策。
酒宴饭局是假，对刘表的试探是真。
但现在都憋在心里，等对方先开口，不肯一吐为快，形成了冷漠对峙的局面。
这个时候，谁先立不住阵脚，毫无保留的交代了，便落了下风，丧失主动权。
前世今生，加起来七十年的经验阅历，眼下局面刘表看得清晰透彻，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不就是比定力吗，谁怕谁，顶大老子赖着不走了，留下连晚饭一并解决。
猜的没错，王允的确暗怀心思，但他毕竟年长，得端着架子，想让刘表先说，不足之处由他补充，显示自己看问题全面。
“该死！”
寂静中，过了半个时辰，偶尔会传出手指捻动筷子的‘沙沙’声，目光交织，相顾无言，王允心里火急火燎，不时用袖口擦拭脸上淌下的汗珠。
夏风轻拂袖袍，送来阵阵凉爽，遍开蔷薇的小院内，酒菜飘香四溢，可所有人都懒得下筷子，六目相对，空气中迸发出看不见，但异常激烈的火花。
“呼……呼……”
汗水顺着鬓角，滑过脸颊，最终湿透衣衫，王允喘息加快，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乌黑的眼珠频频转动，这是丧失耐性的表现。
另一边的杨彪，犹如老僧坐禅，学着闷嘴葫芦不开腔。
“实在不成，老夫放下姿态，先起个头吧。”
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王允开口的瞬间，刘表心中得意的笑了，第一回合，是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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