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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冥录 青云怨(一)

小说:九冥录  作者:沈文懿  回目录  举报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慕榭懒懒靠在画舫内的软垫上,将那金陵春饮下三盏,一首诗念罢,兀自开怀大笑,又望着金陵烟雨中泛起微波的秦淮河,一片氤氲水雾中瞧得远处群山若隐若现,如那水墨山河,更是叹道:“美极!美极!”

“如何美极?”一白衣男子忽而走入画舫,含笑问道。

慕榭不识其人,因是答道:“这秦淮河风光旖旎,如何不美?”白衣男子闻言,却是笑道:“你道秦淮河美,我却觉着这秦淮河畔的美人更美?”

“哦?此话何意?”慕榭为他斟上一盏金陵春,问道。

白衣男子顺手掏过酒杯一饮而尽:“好酒,好酒。”待将那酒杯放下,又道:“不知你可曾听过前齐时,这金陵双姝?”

慕榭想了想,说道:“前齐文人倒是听过不少,这金陵双姝却未曾听过。”

白衣男子一笑,又道:“你将这壶酒送与我,我便还你一故事可好?”

慕榭平生最是喜听旁人说故事,当下兴致盎然,将桌上的几壶酒尽往男子坐着的方向一推,口中直道:“皆赠予你便是,但请快些说那故事。”

白衣男子见状笑道:“皆道慕公‘喜人谈鬼’,‘雅爱搜神’,那我便投其所好,说一段‘鬼事’罢。”

“好极,好极!”慕榭拊掌笑道。

白衣男子却不急着说故事,反问道:“慕公可识得在下?”

慕榭此时哪管他是谁,只想着快些听那“鬼事”,遂道:“虽不曾识得公子,但若公子说完这故事,你我二人便算知己好友。”

“在下姓谢,家中行七,世人皆唤我谢七爷。”白衣男子说道,慕榭对此却不以为然,只朝他一拱手,道:“原是谢家七郎,久仰久仰。不知公子今日要说的是甚么故事?”

谢七爷哑然失笑:“罢了罢了。”又将杯中新酒饮下,这才说道:“且说前齐一朝名士雅客旷达风流,风度直为后世景仰,便是那前齐女子亦具林下之风,教人几追仙姿,时江南盛传一诗,曰:‘酒垆寻青娘,花底出玉娘’……”

且说这太安年间,十里秦淮有一名姬,名唤青娘,本家姓朱,原是官宦人家出身,闺名唤作幼青。朱家金门绣户,长居于膏粱锦绣之中,一族威名赫赫扬扬,已近百载。若日子这般过下去,青娘也当是个贵门娇娇,有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叹偏生命薄,她七岁时朱家败落,这高门娘子几经周折最终沦落风尘。因是生得殊色秀容,花明雪艳,又能歌善舞,可谓色艺冠时。是时金陵有八艳,其中魁首便是这青娘。

青娘其人尤擅惊鸿舞,有“惊鸿第一人之称”,故而广受风流名士青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才子雅客不计其数,可这青娘虽身处红尘却洁身自好,向来是卖艺不卖身。因缘际会之下结识了姑苏城中一名唤方亭云的才子,二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日子久了便各自是情愫暗生,未多时就已私定终身。

却说二人终日在青娘闺中赌书泼茶、倚楼听雨,不时琴瑟相合,真如那寻常夫妻一般。二人在这金陵城中,是春时踏青折柳,夏时游湖赏荷,秋时登高望山,冬时踏雪寻梅,好生自在。

只是逍遥日子却也不过短短一年。这日,姑苏城中传来书信,方亭云阅罢,便是愁眉不展,哀叹连连。青娘见状,则是问道:“方郎短吁长叹所为何事?”

方亭云回她道:“家中祖母急病,令我即刻家去,我心下挂怀祖母,又不舍与你分离,故而为难。”

青娘则安慰他道:“姑苏离此不远,我在此处又有丫鬟尽心侍奉,眼下祖母身体重要,方郎当以家事为重,快些启程归家。待祖母康健,再归我处,我自会一直等着方郎。”

方亭云闻言,更觉青娘善解人意,心下愈添爱喜,二人依依话别,直至夜半才相拥歇下。次日一早,方亭云收拾了细软,领着书童清风辞别青娘,踏上回姑苏的路途。

晌午,青娘兀自在窗边掰弄着手指,掐算着此刻方亭云应当走到何处,便听得丫鬟杜鹃进屋说道:“小姐,妈妈叫你去她房中一趟。”

青娘问道:“这个时候,妈妈不是该歇午了?怎会要见我?”

杜鹃摇头,道:“奴也不晓得,只方才瞧见妈妈屋中有几个脸生的婆子,倒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青娘想了想,实是不知何意,遂领了杜鹃一道去了老鸨屋中。甫踏进屋中,便见得老鸨身旁坐了几个婆子,个个目露凶光,皆是一脸横肉的恶相,当下不觉打了个寒颤,“女儿见过妈妈。”

老鸨干笑几声,与她说道:“且起来罢,午膳可用过了?”

青娘点头应下,又问:“不知妈妈找女儿来,有何事要交代?”

老鸨瞟了一眼那几个婆子,却不急着回答青娘,只道:“方家公子今儿一早走了?”

青娘道:“卯时三刻走的。”想了想,又补了句,“过些时日他便回来。”

“我家公子不会回来了,姑娘不必等他。”其中一位身穿石青色衣裳的婆子冷冷说道。

青娘一惊,问道:“这位妈妈来自姑苏?”

那婆子蔑笑一声,说道:“我乃方府老太太的陪房,此般前来也是受我家夫人所托,盼着姑娘能放过我家公子。”

青娘不明所以,一时慌了神:“妾不明白妈妈的意思。”

那婆子眼皮子一掀,狠狠落出一记白眼,道:“我家公子早与钱家娘子定亲,若非姑娘痴缠将他拖在此处不肯归家,这方钱两家的婚事早已办妥。此次公子回府,便是要与那钱家娘子成亲,我家夫人心善,知姑娘伺候公子多时,也废了不少心力,遂令我等送些银钱给姑娘,权当我家公子这些时日的食宿花销,再有”那婆子停了停,又似笑非笑地将一锦盒往前推了推,续道:“这里有几锭金子,只当补偿姑娘的清白之身,还望姑娘往后莫再纠缠我家公子。”

青娘听得此话,脸色一白,忍泪道:“我与方郎早已定下终身,他应了我要回来相守,我便会一直等他。这些个黄白之物我原也不缺,妈妈还是收回罢。”

她深吸了一气,又道:“我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奢望入得方家,我也从不求甚名分,只求与方郎厮守终生。他与钱家娘子成亲与否,我概不会在意,我在这等他便是。”

那婆子听得此话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旁边另一位身着灰绿色衣裳又一脸精明的婆子道:“姑娘只求朝朝暮暮,却不顾公子的前程仕途了?”

青娘问:“你此话何意?”

婆子说道:“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孙娶者,罪亦如之。注册侯荫袭之日,降一等叙用。姑娘是打算毁了方家,毁了公子?”

“我……”青娘咬牙,再道:“我从未要求公子娶我,只要能与公子一处,没有名分又如何。”

“士子狎妓,罪名更甚。姑娘,你就这般自私,一点也不顾及公子?”那婆子面无表情的说出一番话,青娘当下也陷入混沌慌乱,她自知婆子所言并非不无道理,何况当朝的这位天子向来是个注重行状的,若有士子浮薄无行,纵使家世显赫也难能铨选入仕,而方亭云志存高远,假使不能入朝为官,岂非如同要了他的性命?

青娘神思恍惚之际,那婆子又温言相呵:“姑娘是个明白人,若真心爱喜阿郎,当以他前途为重,你与他此前姻缘不假,可正因了阿郎待你情深,你亦当为他多加思量,只当还他给你的那份情意罢。”

青娘泫然欲泣,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则心里确也明白,她与方亭云大抵是缘尽了,只心底还存着几分执念,迟疑半晌后,说道:“待我再见方郎一面,我二人自会给方家一个交代。”

青娘心知,纵使方亭云回了金陵,自个儿也舍不得与他断离干净,只是想着届时二人商议着寻个主意,既能保住方亭云的声誉,又能与她长相厮守。

石青色衣裳的婆子听得这话,立时骂道:“你这不识抬举的蹄子!今儿咱们算是好声好气哄着你了,偏你蹬鼻子上脸,既如此,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灰绿色衣裳的婆子却不说话,抬眼看了一侧骂的口水横飞的石青色衣裳婆子,又将眸光幽幽定格在青娘身上,淡淡说了句:“也好,待公子回来后再说。”

石青色衣裳的婆子瞪眼瞧着自个儿的同伴,正待要说些甚么,却被同伴一个眼风丢来,当下也缄口不言,只怒气冲冲的对着青娘哼了一声,灰绿色衣裳的婆子便也站起身来与老鸨说道:“今日劳烦妈妈了,这几两银子便当买你一杯茶喝。”说完,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老鸨。

那银子约莫有五十两,放在寻常人家足够一家四口过上一年好日子,可这老鸨身处销金窟,哪日手里不过个千八百的银子,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五十两?故而当下也不接那银子,只敷衍一笑,却不言语。

两位婆子如何不知?石青色那位倒是险些将鼻子给气歪了,灰绿色那位却是假作不知,领了众人便昂首挺立的走出了老鸨院中。

老鸨听得外间没了动静,当下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着:“凭那老虔婆是个甚么东西?不过是个腰里无力的虾鳝,也配在我面前充做派?呸!”

青娘也不答她,只低着头无声落泪,老鸨见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甚?!要我说你就该大耳刮子往她们脸上去,依着那方公子对你的情意,如何会舍得与你分离?你便死缠着他叫他将你娶了,来日你做了方府的主子,将这两个老虔婆一并打杀了便是!”

青娘只是一味小声啜泣,也不说话,老鸨一跺脚,抬手戳着她脑门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且把你这眼泪留着,等你的方郎回来了再哭!也好叫他晓得,他前脚走了,后脚这方家的人是如何欺你、辱你!”

青娘猛一抬眸,道:“妈妈别告诉阿郎,他本就忧心家中祖母抱恙,如何再用这些事烦他。”

老鸨又嗔骂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羔子!没听到那老虔婆说甚么?你那方郎家去有了新人!甚祖母抱恙?泰半是怕你吃心与他闹将起来,这才瞒着你回家小登科去了,你却还护着他?我倒盼着你是个辣菜根子,便不会白白在他身上耽误个一年半载,如今连清白都给了他,他难道就不该给你个交代?待他回来,我自会与他分说去,左不过是赎身的问题,他方家财大势大,替你改换个良籍又有何难?届时你拿了那良籍,方公子娶你又怎会有违背律例一说?更何谈赔上甚么前程!”

青娘晓得老鸨的脾气,当下也不与她争执,只乖乖应了,心里却想着:等方郎回来时莫叫老鸨晓得,悄悄叫杜鹃引了他去隔壁院中私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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