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摇摇头。
卓言将多年的不满发泄出来，声音越发冷漠，“起床晚了一刻，你告诉我父亲。我抱怨伙食不好，你告诉我父亲，读书时睡了一觉，你告诉我父亲，你可真是一条好狗。”
老仆仿佛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全身发颤，热泪滚滚落下。
卓言更怒，道：“你哭什么，别以为我会可怜你。”
老仆颤颤巍巍走下台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我不是坏人，为奴为仆，身不由己。
写完字，老仆拎着灯笼返回自己的小屋，步履蹒跚，背影孤单，说不出的凄凉落寞。
卓言呆愣半天，用脚擦去地上的一行字。回屋跟明小叶说了此事，又道：“我恨了他许多年，是不是错了？”
明小叶道：“你确定是他告密吗？”
“我没有证据。”卓言道，“但一鹤轩里只有我们两个，除了他还能有谁？”
明小叶道：“仙鹤是会叫的，养个活物不容易隐瞒，未必是老爷爷告诉卓城主的。”
卓言道：“吃喝睡觉呢？他不去告密，我爹怎会发现？”
明小叶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每次出点小小的纰漏，卓城主都罚你了？”
卓言道：“没有。”
明小叶道：“我是这样推测的，你爹常常向老爷爷打听你的情况。老爷爷一味地说你好话怕引起你爹的怀疑，便偶尔挑你的小错汇报一下。”
卓言笑道：“你总是把人想的那么好。”
“我是根据实际情况推测的。”
明小叶轻轻一拽他的袖子，道：“怎么样，还恨他吗？”
卓言哼了一声，道：“我就是讨厌他，为虎作伥的坏家伙。”
“卓言哥哥，不管你现在的处境如何，你终究会有逆风翻盘的机会。你父亲一天天地变老，你在一天天地长大，就像那乌鸦，变老之后得依靠小乌鸦来反哺的。”
“我要忍耐，等我变强了，把老坏蛋轰出家门。”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小叶一拍自己的额头，道：“我想起明家一个老仆的故事，有兴趣听吗？”
“你讲吧，反正我还不想睡。”
“他是我祖父身边的仆人，我一直讨厌他，有一次大发脾气骂他老狗。阿娘一巴掌打得我晕头转向……”
“罗姨打你？”卓言吃了一惊。
明小叶点点头，继续讲述：“我委屈极了，哭闹了好几天。过了些日子，阿娘特意带我上街，让我亲眼看看那些卖身为奴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不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有钱人过来扔下点碎银，就把自己选中的奴仆带走。阿娘告诉我说，家里那位老仆为了给染瘟疫而亡的父母买两口薄棺把自己卖了，我祖父是主子，他是仆人，即使明知有些事不该去做，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否则会被活活打死。这些个世家天天将芸芸众生挂在嘴上，实际上根本不在乎人命，把人打死用破草席卷起来扔在乱葬岗上，就像捏死了一只蚂蚁。我们得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体谅别人的难处，明白‘人命如草’的含义，自会明白他们的无奈心酸身不由己。那老仆跟着我祖父一辈子却未犯下难以挽回的错，已经很不容易。”
“人命如草。”卓言细细体会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娘说，世家口中的芸芸众生，都是与利益息息相关的人。天底下的普通人才是最可怜的，无权无势，生死由不得自己掌控。那场瘟疫是一个驱魔世家制药炼丹污染了水源引起的，世家大族锦衣玉食挥霍无度，不会分半点好处给普通人。闯下大祸殃及的池鱼，往往是这些无权无势的局外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刻，谁愿意为奴为婢？遇到仁慈正直的主子还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个世上，有几个仁慈正直的主子呢？”
卓言心里一酸，开始站在聋哑老仆的角度想问题，竟慢慢想起他的好处。
卓言在一鹤轩的头三年，老人家在查数时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放慢速度。
他将书皮撕碎，是老人家熬了浆糊帮他粘上。
他在雨天滚了一身泥，是老人家半夜三更爬起来给他烧热水洗浴。
老人家怕卓言吃不饱，好心好意拿出自己的馒头。卓言嫌弃馒头上沾了老人皮的味道，兼之对卓天奇的一腔怒火无处发作，将他臭骂一顿。
正是那一顿无情臭骂，让老人家从此冷漠以对。
卓言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意颇浓，道：“我从来没把这些奴仆当人看。”
明小叶道：“我从前也不把奴仆当人看，阿娘说我一边怨天怨地自卑不已，一边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认为自己高高在上。”
卓言心头一震，意识到这也是他的症结所在。
一边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一边自居名门世家的公子，认为自己高不可攀。
他想得到父母的认可，想得到各大世家的认可。无视仆婢对他真正的忧心关怀，因为他觉得那些人穷苦落魄根本不值得自己看上一眼。
明小叶道：“我娘说无论穷富，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这个人就是高贵的。心术不正，穿金戴银又如何，不过是满身的铜臭味。”
卓言黯然道：“老爷爷很好，是我把他推开的。”
还有他母亲身边的苏妈妈，负责干粗活的几位老仆，都向卓言表达过善意。他以公子之尊，呵斥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多管闲事。
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卓言本身也有错。
明小叶道：“阿娘还说了，只要去留心观察，会发现自己身边有很多温暖的光。一点点善意也是弥足珍贵的，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在我们看来那一点点善意，已经是别人倾尽全力的付出。”
卓言点头道：“是啊，已经是倾尽全力的付出。老爷爷只是个仆人，没法反抗我父亲的命令。他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把馒头给我吃，我却心生恶念，要取他的性命。小叶，我是坏人，差点杀了自己的恩人。”
明小叶安慰道：“你不是坏人，只是走在岔路口上一个很迷茫的小孩子。亡羊补牢并不晚，卓言哥哥以后多多关心一下老爷爷就是了。”
卓言心头敞亮许多，认真地道：“你说得对，我以后要多多关心老爷爷。我不会去在意任何人的身份，只要是对我好的，我便以真心去回报。”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