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言听到“小叶”二字，激动之情难以抑制。听到“明小叶”三个字后，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怒道：“你别喊，我不是猴子，不是供你欣赏玩乐的。”
黑衣男子趴在一根粗树枝上，乜斜着眼睛嘻嘻笑道：“你们人族贴上毛与猴子有区别吗？”
卓言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个没正经话的讨厌鬼。”
黑衣男子存心气他，道：“我说句大实话，你们人族是造物神把猴子刮了毛做成的，看你唱戏就是看猴儿戏呀，哈哈哈。赶紧给自己拍一掌，让我看看血淋淋的没毛猴子是啥样。”
“恶妖，我不和你说话。”卓言惹不起他只能躲，拔腿就跑。
黑衣男人咯咯嘎嘎怪笑连连，邪魅入骨，忽然张开一对黑漆漆的巨大羽翼，从树上快速俯冲而下，抓住卓言的后衣领，把人拎起来。
这鸟妖高高瘦瘦，卓言瘦瘦小小，鸟妖拎着他就像拎着一只胡乱扑腾的小鸡，笑道：“人族的小破孩子真好玩儿。”
卓言恼怒至极，蓄足灵力，用胳膊肘撞在他胸口上。
黑衣男子剧痛难忍立即松手，咳了几声，骂道：“小猴崽子修为挺高，差点把爷爷打吐血。”
话音一落，黑衣男子双翼挥动，掀起一阵狂风。卓言猝不及防被灰尘迷了眼睛，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黑衣男子趁机一个扫堂腿把他掀翻在地，用力踩住他胸口，做馋涎欲滴状，道：“既然想死，不妨让我吃了你吧。”
卓言停止挣扎，道：“鸟会吃人？”
黑衣男子伸出舌头在嘴巴上舔来舔去，道：“鸟吃虫子，哈哈哈。”
他拐弯抹角地骂人，卓言怒不可遏，一股强劲的掌风拍向他面门。
一人一妖在林中开始大战，卓言拼上全力，势如疯虎，黑衣男子沉着应对，半天不分胜负。
黑衣男子一边拆招一边频频感叹：“厉害，厉害，小小年纪能和我这千年老妖打个平手，前途不可限量。”
卓言边打边问：“你是千年老妖？”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黑衣男子道，“再过十年这世上定无人能与你匹敌，你死了好啊，少了一个对我喊打喊杀的驱魔师。”
好话反说，卓言当然能听出来，远远向后跃开一段距离，道：“你真觉得我厉害？”
黑衣男子道：“小破孩儿，你有十岁吗？”
卓言道：“十四岁了。”
“哎哟喂，真看不出来。”黑衣男子道，“谁把你饿成这副德行？”
卓言眼圈一红，道：“我爹。”
黑衣男子脸上闪过一丝悲悯之色。
他似乎很不喜欢自己正儿八经的样子，迅速恢复吊儿郎当的讨厌鬼模样，拍手笑道：“哈哈哈，你爹上辈子定是被肥猪压死的，吃一亏长一智，这辈子把儿子当猴子养。”
卓言怒骂道：“你、你可恶！混账！缺德鬼！”
黑衣男子道：“你使劲骂。”
“无耻，败类，缺德鬼！”
“噗！你有没有点新花样？”
“你、你你你……”卓言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他老爹卓天奇是个骂人的高手，什么“老王八”、“龟孙子”一类的张口就来。没有外人在场时，常常将自己厌恶之人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一遍，言语之污秽，内容之新奇，杀伤力之大，能将大街上的地痞无赖气的吐血身亡。
难得卓言近墨没变黑，一句杀伤力最小的“老王八”也骂不出来。
黑衣男子模仿他的语气道：“你你你，你什么呀？嘴笨的要命，活该你去死。”
“君子动手不动口。”卓言再次欺身而上。
林中一片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一人一妖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卓言身后传来踩踏枝叶的窸窣声，须臾，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卓言哥哥？”
黑衣男子收起攻势退到一边，道：“你们认识啊？”
卓言半天未动，没敢回头，道：“是小叶吗？”
身后声音答道：“是我。”
卓言慢慢转过身，看向思念已久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裙，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挂着两颗圆润的明珠，背着一个精致的小竹篓，灵动可爱更胜从前。
卓言喉咙发干，道：“罗……你叫明小叶？”
“嗯，我叫明小叶，回家了，不能跟娘的姓氏了。”
“桃源山是你家？”
“对呀，明掌门是我爹。”
真相无异于晴天霹雳，卓言刚刚涌起的激动欣喜瞬间灰飞烟灭，他踉跄后退，扶住一棵大树稳住摇摇晃晃的身躯。
明小叶竟然是明掌门的女儿，明旭的小妹。卓言竟然败给了她的哥哥，父亲生那么大的气，绝对不会允许他继续和明小叶交朋友。
他失去了一切。
尊严和前途保不住，亲情保不住，友情也保不住。
他脸上的五指红印还在，嘴角一片淤青，头发散乱满脸尘土，真真是狼狈不堪。明小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拿出一瓶药膏给他，道：“用上这个会很快消肿的。”
卓言推开她的手，涩声道：“不用。”
黑衣男子道：“他都不想活了，又怎会在乎自己的伤。”
明小叶吃了一惊，道：“卓言哥哥，你别想不开啊。”
卓言苦笑道：“你别管，让我解脱就是了。”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笑容如此悲凉，双目黯淡无光，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他眼中失去了色彩。
明小叶难掩怜惜之意，劝道：“你跟我走，好好休息一下。别管多么糟糕的事情，会随着时间淡化的。”
卓言道：“不会淡化，我丢尽了卓家的脸面，我没资格活着。”
黑衣男子嘿嘿哈哈地笑起来，道：“人族太好玩儿了，为了脸面要死要活，小子，不妨跟我学学，我从来不知脸皮是个啥玩意儿。我最该死，却依然活得好好的。”
玩世不恭的笑声中有几分悲怆悔恨之意，明小叶劝道：“你别骂自己。”
黑衣男子看似无所谓地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寻死，这个世界颠倒喽。”
卓言垂着头道：“我该死，活着毫无乐趣。”
明小叶的一双大眼睛转了转，道：“不会后悔？”
卓言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不悔。”
“扑哧”一声，明小叶差点笑喷。
卓言甚是窘迫，道：“你别笑，把你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好意思吗？”
明小叶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道：“老天也拽不回一心往阎王殿里跑的鬼，好吧，你想死就去死。不过咱们朋友一场，给我个机会，用一种没什么痛苦的方式送你上路。”
“什……什么？”
卓言呆若木鸡，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问道：“什么方法？”
“桃源山有一种毒蘑菇，吃下几口，你会在美好的幻觉中快快乐乐地升天，怎么样？”
“真的假的？”
“我干嘛骗你？”
卓言对死亡还是有点恐惧的，对这种毫无痛苦的方法颇为向往，道：“行。”
明小叶收敛笑容，认真地道：“变鬼别缠着我啊。”
卓言道：“我感激你。”
“一言为定，跟我来吧。”
明小叶拽上黑衣男子，蹦蹦跳跳地在山林里转悠半天，采了一些橙黄色的蘑菇，装在竹篓之中。
卓言听人说过，颜色鲜艳的蘑菇往往有剧毒。而且味道非常好，心想吃饱喝足了上路倒是完美。
明小叶采完蘑菇，附在黑衣男子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方言。
黑衣男子坏笑着点点头，看向卓言道：“男子汉一言九鼎，想死就死，你别哭唧唧地反悔哦。”
他用黑色双翼捂住自己的脸，模仿少年人的声音哭道：“啊，啊，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尚未娶媳妇，我还没生娃娃，娘呀我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啊，亏大了呀……呀……呀……”
他“呀呀呀”个不停，余音尖利，诡异至极。
明小叶捂着嘴，将“扑哧”声忍回去。卓言的脸变成紫红色，怒道：“走开。”
黑衣男子张开翅膀，嘎嘎嘎一阵怪笑，化作黑色大鸟冲上云霄。
卓言被气得够呛，感觉这鸟妖是个死变态，边走边气哼哼地问道：“他谁啊？”
明小叶道：“孤鸿哥哥，他是非常罕见的黑色天鹅，即将渡天劫，我娘安排他住在禁地，到时候好帮忙。”
“他是天鹅，为什么取了大雁的名字？”
“事关人家的隐私，我不能说，你也别再问。”
卓言尊重她的想法，道：“好吧。”
明小叶道：“孤鸿哥哥很善良，你别跟他生气。”
卓言道：“我看他邪性的很。”
明小叶道：“不是邪恶就行了。”
卓言肃然道：“我不想和你谈论一个妖，我不想在临死前再和你吵架，麻烦你让我心平气和地上路。”
“行，我不跟你吵。”明小叶吐着舌头笑道，“咱俩脑子里的筋长得相反，我可没本事给你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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