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岛主颇为不安，有心跟上去看看，明赫煊不动声色拦住他去路，笑道：“石兄，我已备好桃花酿，走，咱兄弟俩喝个痛快。”
石岛主被他阻拦，不敢再多管闲事，换上一副常见的笑脸，道：“明兄太客气了，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他二人开开心心地离去，畅快的笑声响个不停。卓言当时被父亲揪着衣领拽到演武场的大门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看到石岛主侧着身子，向明赫煊露出一脸讨好谄媚的笑容。
他恶心坏了，适才对石岛主仗义执言的些许感激之意荡然无存。
“小人！见风使舵的小人！一个脊梁骨直不起来的小人！”苏老庄主在一旁骂道，“龙华岛堕落至此，丢尽列宗列宗的颜面，儿子十九岁了却不参加比武，他怎么好意思活着。”
卓天奇道：“比你外孙被人折断长剑强多了。”
苏老庄主道：“言儿和影儿都进了前三甲，也算争了光。”
“不许再为他求情。”卓天奇暴喝一声。
回到客居的小院，卓天奇将卓言往院中冰冰凉凉的石板上一推，厉声斥道：“跪下，跪直了，不许弯腰驼背。”
卓言没有反抗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跪下。
他的外公、兄长随着父亲进入温暖的室内，他听到外公和兄长一起苦苦求情。没有外人在场，父亲无所顾忌地大发脾气，砸桌子，摔椅子，扔茶杯，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耻辱”二字。
当晚刮了一夜的大风，灰尘树叶随着风拍打在卓言的头上脸上。
他神态萎靡，发丝凌乱，一脸灰扑扑的尘土。他身上冷，心里更冷，残余着一星半点求生的欲望。
他希望父亲把他唤到室内，哪怕表露出一星半点的心疼就好。
但卓天奇自始至终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从天黑到天明，数个时辰，他口中一刻未停，仿佛得了魔怔病。
外公求情毫无效果，最后化为哽咽之声，兄长选择闭嘴，安安静静地待在室内。
太阳高高升起，暖暖的阳光洒下来。而卓言的心已经冷透，暖不过来了。
卓天奇的魔怔病刚刚痊愈，开始数落卓言的罪证：“这小子懒得出奇，不听我话偷偷溜出去，和小妖女鬼混在一起。回了家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耽误数个月的时间。臭小子奸猾嘴馋，整天想着吃，他吃个鬼，酒囊饭袋大草包，我没这样的儿子，死了正好，省得给我丢人。”
数落完卓言，卓天奇又将矛头对准明赫煊，切齿骂道：“姓明的老王八忒不是东西，他早料到这一天，故意给我儿子用美人儿计。该死的混小子年纪不大色欲熏心鬼迷心窍。”
卓越道：“什么美人儿计？那个小妖女吗？”
卓天奇道：“就是她，年纪不大已成了狐媚子，老不要脸的养出一个小不要脸的。他妈的，敢勾搭我儿子，老子早晚捏死小狐狸精。‘千年老二’变成‘万年老二’，是明老王八早算计好的。”
苏老庄主叹息一声，道：“言儿跪了一夜，你让他进来暖和一下行不行？”
“行你个鬼。”
卓天奇既无怜弱之情，也无敬老之意，最后将矛头对准苏老庄主，斥道：“都是你和你家老婆子把他惯得不像话，我卓家世代英雄，正因为他身上流着苏家人的血，才会这么窝囊没出息。”
苏老庄主气的声音发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见卓言不超过十次，我夫人只见了他三次，怎么成了我们的错处？”
卓天奇理直气壮地道：“你家老婆子第一次见他讲了什么？一对小情侣死后化蝶，给我儿子灌输一脑袋的男欢女爱，老不要脸的教出小不要脸的，都是你们的错。”
“卓天奇，你放肆，我夫人是你的岳母。”
“老匹夫，少跟我犟嘴。”
屋内传来苏老庄主可怜无助低沉压抑的啜泣声，卓越陪着他一起哭，卓天奇的怒火不减分毫，骂完这个骂那个。
所有人都成了罪大恶极之徒，苏静兰与石岛主也在其中。他骂的花样百出，不堪入耳。
卓言彻底崩溃，悄悄站起身，偷偷溜出客居的小院。
卓言溜出去，是为了寻短见。他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了结自己。
刚刚走出院门，赵影朝他跑过来，颇为殷切地道：“师哥别气馁，更努力一些就是了。我陪着你一起修炼，咱们每天吃一顿饭，休息一个时辰，天道酬勤，下次比试肯定能赢了明旭。”
卓言被她勾起满心怒火，怒道：“你给我走远些。”
赵影委屈地道：“你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的冲我吼什么，你被师父骂冲我发作，讲不讲理啊？”
卓言有些后悔，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赵影吃软不吃硬，火气很快消弭，拿出一张纸，道：“你瞧瞧，我把以后如何练功都计划好了。起床的时间吃饭的时间一一写在上面，每晚临睡前我会和你比试一场，互相监督共同进步。咱们年轻身体壮，每天睡一个时辰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卓言同甘共苦，卓言的脑袋却快炸了，哀声道：“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我求你了。”
赵影小声道：“师哥。”
卓言不做理会，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过了一会儿，估摸着赵影已经离开，他悄悄朝一片山林走去。
桃源山的弟子曾嘱咐过，那片山林是禁地，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卓言觉得禁地是寻短见的好地方，不会有人打扰他的寻死大计。
他顺着一条羊肠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发现自己迷了路。山林完全变了模样，在外围看时，每棵树大概两丈高，树叶翠绿宛如碧玉，在里面看，一棵棵参天大树高耸入云，枯死的树木占了多半，干黄的叶子飘来飘去，四周雾气氤氲，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
卓言左看右看，相中一棵粗壮的枯树，那里有个树洞，躲在里面，更不易被发现。
他心意坚决，却没想到树洞里藏着一只乌黑的大鸟。黑鸟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立即变成一个全身裹着黑的美男子，从树洞里一跃而出。
这鸟妖面容阴柔，颇像个女子，杏核眼，樱桃唇，邪气极重，不像个好东西。
他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打扰我睡觉。”
一听他开口说话，卓言全身都是鸡皮疙瘩。黑衣男子的声音十分尖利，像极了不男不女的阉人。
黑衣男子打个哈欠，揉揉眼睛，看清卓言面容稚嫩，声音和缓了些，道：“小孩子呀，你来干嘛？”
卓言定了定神，道：“鸟怎么会在树洞里？不是应该在树枝上吗？”
黑衣男子道：“你管不着，我趴在棺材里睡觉也不关你事。”
卓言歉然道：“对不起，我去别处。”
他绕到另一棵树后，左思右想，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寻短见。
长剑已断，早扔了。身上也没有毒药，难不成解下腰带把自己挂上去？
也不行，被发现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不吃不喝，把自己渴死饿死？
也不行，耗费的时间太长，万一有人寻到此处救了他怎么办？
卓言冷静思忖片刻，决定一掌拍死自己。他扬起手，蓄足灵力，便往天灵盖击落。
“慢着。”那黑衣男子猝不及防地出现，一把抓住他手腕。
卓言道：“你怎么过来了？”
黑衣男子笑道：“我觉得你不对劲啊，一脸活腻歪的样子。怎么样，我聪明吧？”
卓言道：“一心寻死之人，不会感激你的好心。”
“啊哈哈哈，”黑衣男子大笑几声，“小子，谁逼得你要死要活？放聪明点，与其了结自己，不如快意恩仇大杀四方。把你看不顺眼的人拧成麻花扔到油锅里炸个通透。”
卓言大吃一惊，道：“你这恶妖，别妄想着蛊惑我害人。”
“朽木不可雕也，”男子撇撇嘴，又道：“死心眼的东西，你去死赶紧给我去死。再劝一句你是我爷爷。”
卓言道：“哪有你这样劝人的？”
“哟，你还有心情跟我掰扯？你真的想死？”
“我想死，你快走开。”
男子疯狂大笑手舞足蹈，道：“让我欣赏一下你的脑袋变成血葫芦瓢，快点动手，我迫不及待了。”
又不是耍猴，竟然招来一个看好戏的。卓言又恼又怒，起身跑出很远，寻了一根尖利的树枝，朝自己心窝戳下去。
那男子如影随形，伸指一点，将树枝化为粉末，道：“小小年纪，真不想活了？至于吗？”
卓言强忍着眼泪，道：“你管不着，你说了不再劝我的。”
黑衣男子道：“我没想劝你，只是好奇。小子，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有什么了不起的。跟爷说说，你遇上啥事了？”
卓言涨红了脸，恼怒地道：“你走开，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哟，好玩儿，有意思，自我了结的大戏没人欣赏多可惜，我给你叫个观众啊。”
黑衣男子跃到树上，扯开嗓子大喊：“小叶！明小叶！你快过来啊，这里有个一心蹬腿儿上西天的小破孩子，好戏鸣锣开场啦，咱俩一起鼓劲助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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