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程长霞一进门就看到了那空了许久的座位上坐着人，有些惊讶。
早在换教室的时候她就在班上说过九月会来一个新同学，也说过名字，介绍过情况，算是先认识了一下这位新同学。
现在人已经来了，她也就没说太多，简单表示了一下:“新同学来了哈，那以后大家好好相处啊，就不到一年了。”
没想到会如此之简单粗暴，甘霖侧头看了百里砂一眼。
只见这位新同学脸上除了有点红没任何表情，抿着唇，认真地看卷子，好像说的不是他似的。
预料中至少半节课的“迎新仪式”没有出现，很明显其他人也很惊讶，都抬起头一脸懵的表情，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参差不齐地应了声“哦”。
打开卷子，老师在开白板，教室里很安静，吊扇在头顶吱呀地转，甘霖手里捏着红笔，有些不自在。
一个人坐了大半个月突然身边又坐了人，甘霖心里有点别扭，不自觉调整了坐姿，却又闻到了中药的味道，同那天一样，非常的淡，而又沁人心脾。
伴着这质朴的药香，不知不觉甘霖心就静了下来，认认真真听讲做笔记。
第二节课还是英语课，课间霞姐没离开教室，走到后门和新同学聊了一会儿，李立都没敢过来，他们讲话声音很小，甘霖坐一旁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后来快上课的时候霞姐送新同学出去了，李立马上跳了过来。
“他俩说啥了?咋都出去了?”
“不知道。”李立坐在了百里砂的位置上，还顺手拿起了他的卷子看，甘霖注意到那张卷子居然是做完了的。
“全做了?!”李立惊讶道，反复翻看着卷子，“他这是早就做完了然后今天自己边听边改的吧？厉害哟，还以为拿的是空白的。”
甘霖也被惊讶到了，想靠近看个清楚，余光中却瞟到程长霞从前门进来了，以为新同学也回来了连忙端正了坐姿，还不忘提醒李立:“别乱动别人东西，放下。”
“好好好，诶不对，”李立放下卷子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你没听见他俩说的啥?!你就坐他们旁边，这么近你一个字儿都没听见?!”
“爱信不信。”
同桌并没有跟在霞姐后面回来，甘霖松了一口气，不冷不热地回了李立一句，都懒得看这个傻逼一眼。
李立也看到程长霞回来了，小声逼逼了几句就走了，而百里砂直到上课铃响都没回来。
后来课都上了一半了百里砂才从后门溜了进来，悄无声息，只有几个人注意到了，甘霖是其中之一。
其实甘霖也就因为注意到余光中有东西晃动下意识地一瞟，这才注意到百里砂回来了，手里拿着几张单子，脸色还有点不大好。
百里砂没注意到甘霖看过来，甘霖也没有说什么，再去看黑板的时候却看到霞姐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估计也是注意到百里砂了吧。
大课间是开学典礼，下课铃一响霞姐就没再讲课了，让大家赶紧下楼，甘霖坐最后一排笔一撂就出了教室，踩着集合铃下楼。
他要先去体育室拿班牌，因为开学典礼上每个班的班长都要举着班牌站在队伍前面，从头站到尾，结束了还得自己还回去。
这是他最烦的一个环节。
体育室在与教学楼隔了一个小操场的另一个楼里，所以等甘霖拿着班牌去大操场集合的时候，所有的队伍都集合得差不多了。
“霖哥，你同桌没下来诶。”
平常李立是和甘霖站一起的，在队伍后面，不过每次甘霖举班牌的时候李立也会调到队伍最前面，时不时跟他说说话。
“你这么关心我同桌干什么？要不我去跟霞姐说说?”甘霖将班牌杵在地上，双手搭在上面，漫不经心地跟李立搭话。
“哎呀，你作为班长就不能关心关心新同学吗?拉进拉进关系不好吗？”李立怒其不争，甘霖却毫无波澜。
唉，仔细想想也是。
想当初老子可是靠着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才跟这家伙打好关系的啊。
掬一把心酸泪。
是脑子坏了吗指望他去跟人拉关系?
集合铃停了，首脑台上相关校领导就坐，李立骂骂咧咧退了回去，甘霖面无表情站得邦直。
上午九点半气温不断上升，头顶的太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晒着，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
前几项还好，升国旗、新生演讲、为上学期取得优异成绩的学生颁奖等，不过颁奖是班长上去拿奖状和奖品，所以甘霖要上去，到时候班牌会丢给李立。
关键就是后面的校领导讲话环节，一个比一个官大，还一个比一个能讲，至少五分钟起步，高一的天真烂漫听得津津有味，高二高三却一脸生无可恋。
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啊，最后到校长讲话的时候第三节课的上课铃都敲了，甘霖心里躁得很，早没了一开始端正的姿态，把奖状奖品什么的都给了身后的李立，自己低着头抠自班班牌。
“我宣布，励育一中开学典礼到此结束，各班有序退场。”
终于等到了主持人宣布结束，甘霖长舒一口气，提起班牌就准备跑。
“霖哥我给你带上去了啊。”李立手里早只剩下了一份属于甘霖的奖状奖品，甘霖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第三节课还是要上的，这节是化学课，甘霖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全在同桌身上。
一进门就看到百里砂恹恹地趴在桌子上，虽然现在教室里趴着的不只他一个，但甘霖还是觉得奇怪。
不应该啊，第一天开学就通宵了?
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抱着教材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端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上课。”
“起立。”
听到甘霖的声音百里砂坐了起来，晃晃悠悠站起来跟着大部队说了句谁也没听见的“老师好。”
“请坐。”
坐下后百里砂低着头，甘霖看他唇色发白，脸还是有点红，就有些不放心了，轻顶了一下对方的手肘，小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百里砂“啊”了一声，缓缓靠过来问:“你……你说什么?”
声音明显有些嘶哑，甘霖这下确定了，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次百里砂听清了，他摇摇头:“没……没有……我很好……”
头仿佛有千斤重，他想摆脱这种无力感，却越挣扎越觉得晕眩，只得在迷迷糊糊中摸到墙靠过去，墙体的冰凉让他好受了些。
远处传来老师断断续续的讲课声，头顶是吱呀作响的风扇，百里砂感受到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吹着冷风，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
冷?
甘霖看着他裹紧外套的动作，眉头一皱。
刚才大家在操场晒了大半天的太阳，早热得汗流浃背，所以一回教室就开了空调，不过这空调有些年头了，不大制冷，就没关风扇，双管齐下，正对风口的人早加上外套，而坐在后门的甘霖并没觉得冷，甚至还想开后门透透风。
他意识到不对，放下笔，身子靠过去的同时伸出手，用手背轻触了一下百里砂的额头。
果然有些烫。
“你发烧了。”迅速收回手后见百里砂没什么反应，甘霖又轻轻戳了他一下。
百里砂脑袋发晕，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但没听清，下意识喃喃道:“妈妈说了……学习为重……能撑就撑着……”
神特么能撑就撑。
这都烧糊涂了还撑着?
撑到你妈来收尸?!
甘霖觉得很火大，以前不是没见到过往死里学的人，但没见过有这么教育孩子的家长，三观不正。
他高高举起手，正要点人回答问题的老师看到了，很是高兴看到有这么主动同学，点点头。
“好，这位同学，你……”
“老师，我同桌发烧了，我先带他去医务室。”甘霖及时打断了老师，一本正经地说明情况。
这位化学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在她的课上没一个人敢造次，连回答问题的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到这女魔头，有些化学学渣还给她取个了绰号，叫“魔鬼”。
刚才那声“好”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她的高兴和期待，却被甘霖的“一本正经”打了脸，周围响起几声压制不住的偷笑声，甘霖看到平常很怕“魔鬼”的李立现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那快去快去，课代表，快去找你们班主任。”化学老师脸僵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处理这个突发事件。
得到首肯的甘霖立马去扶瘫在座位上的百里砂，“起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我还……还能……”
“你不能。”甘霖面无表情把病号扯起来，两人坐在最后一排没两步就出了教室，甘霖拉过百里砂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半抱着扶着人往前走。
“你……你……”突然这么近的距离把百里砂吓得清醒了半分，慌忙想收回搭在甘霖脖子上的手，没想到被对方拉了回去还被握住了手腕。
“我什么我，扶你你还不乐意了?”甘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搂紧了怀里的人，面无表情道，“你现在这样能自己走去医务室?别晕半道了还得我背。”
“不……不是……你……”百里砂的脸更红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还是闷着头任由甘霖扶着走。
甘霖见他没挣扎了也没再说什么，扶着他下楼。
到医务室后校医一边纳闷怎么这样的大热天还有人发烧，一边拿电子体温计给百里砂测体温。
“哎哟我天!三十九度七，烧得还蛮严重的哈，”放下体温计，校医从一旁拿起一个压舌板和一个小手电筒，起身给百里砂检查，“来，说啊——”
百里砂很配合地啊了一声，靠在一边的甘霖觉得他的嗓子哑得更厉害了。
“有点发炎，咳不咳?有鼻涕不?”
百里砂摇摇头，捏着喉咙清了清嗓子，刚才那一下让他有点想干呕。
校医起身在身后的柜子翻找:“吃药吧，这还几片退烧贴，待会儿贴上，再拿点其他的吃个几天就没事了。”
“现在就吃一遍，发烧可不是什么小事，这是退烧药，”把退烧药先递给百里砂，校医拆开药盒给他掰其他的药，“这个是消炎的，一日两次、一次一粒，这个也一样。”
校医把药一粒一粒放在百里砂手里，一共四片，甘霖适时递上一杯热水，百里砂低声说了句谢谢。
校医边写单子边问:“这几天别吃生的冷的啊，辣的也别吃，诶你这突然就高烧了?之前就没一点征兆?”
甘霖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水，认认真真回答他的问题:“没有，昨天头疼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的时候也觉得昏昏沉沉的……”
“不舒服咋不去看医生呢?看吧，还被同学扶过来。”
百里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是甘霖第一次见他笑，没有勉强，没有客套，是真真实实的笑。
眼睛是好看的丹凤眼，此时低垂着眼眸，笑眼弯弯，嘴角轻扬，丝毫没有隐藏心底的笑意，笑容很干净、很暖，让人看了也想跟着一起笑。
“是住学校的不?吃完药回寝室睡一觉，睡醒了烧就退了。”见百里砂把药都吃了，校医把药盒递给他，下了最后一道医嘱。
“好，知道了，谢谢老师。”
跟校医道完别后百里砂拿上药，跟着甘霖出了医务室。
“你住几零几啊，我送你回去。”这次甘霖没再扶着百里砂了，跟他并肩走着，百里砂把药揣进口袋，往与宿舍楼方向完全相反的教学楼走。
“不用了，我们回教室。”
意料之中会不听医嘱，甘霖也不阻止，只说了句:“行吧，吃完药可是很容易犯困的，到时候老师要是叫你我帮你说。”
渐渐甘霖走到前面去了，并没有看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后百里砂微变的脸色。
“呃要不我还是回去休息吧，”百里砂突然停下，闻言甘霖也止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百里砂扯了扯刚戴好口罩，继续说，“还是养好病了再继续学习比较好，班长你回去吧。”
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甘霖疑惑地看着他，说:“没事，你烧还没退，我送你。”
百里砂边后退边摆手说:“不用不用，很近的，没事儿。”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甘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也冲他拜拜:“那好吧，你一个人慢点儿，回去好好休息。”
“谢谢班长，班长再见。”
“再见。”
目送着百里砂离开，甘霖转身继续往教学楼走去。
还真不是幻觉，他身上真有一股中药味。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甘霖一边悠哉悠哉地绕过花坛，一边回想刚才的事，唇角勾起。
刚才扶百里砂的时候甘霖很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中药味，有一点点浓，却像个点了沉香的香炉一样，一点没觉得难闻和刺鼻。
看来这两天闻到的中药味就是他身上的了，不过是因为生病了才转学的吗？或者说因为生病才会拖到今天来学校报道?
不对啊，李立他们说是说好了九月一号来学校，所以是因为生病才转学?
“甘霖!”
一声焦急的女声打断了甘霖的思路，他抬头一看，刚刚下楼的程长霞匆匆忙忙往他这边跑来，甘霖转个了方向，迎上去。
“百里砂呢？”
甘霖往后一指:“他回寝室了。”
程长霞脱口而出:“他不住——”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顿了一下，神情严肃，摆了一下手继续说:“我知道了，你回教室吧。”
说完她便匆忙离开，甘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不住寝室?
那霞姐这么着急去哪儿?
关键是，他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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