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年，小圈儿就乐嘟嘟地跟着吴军太来城里揽活儿啦。
小圈儿瞅哪都奇怪，这天还没转暖，城里的女人们就开始穿个单薄的牛仔裤，还偏要在裤腿上挖几个窟窿眼儿。这身材瘦一点的还罢了，那肥一点的肉都绷出来啦。
“穿得像个要饭的，还偏偏扭来扭去臭美，这城里人的想法俺可真不懂！”小圈儿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心里暗暗嘀咕。
“当、当”，一阵破锣似的钟声响起，把小圈儿吓一跳。
“军哥，那是个啥玩意儿？”小圈儿指着车站站楼上的大钟表，呆愣着小老鼠眼，问道。
“那叫时鸣钟，到点儿就响。”吴军太一字一顿地说，好像挺有学问似的。
“那要是到点儿不响呢？”小圈儿不禁有点担忧起来。
“不可能，这玩意儿是高科技，整点儿准响，刚才不就响了嘛！”吴军太端着腔调，说话像吞了个冰疙瘩。
“刚才响，下回可不一定会响。不信你就等等看。”小圈儿一撩头发，帅呆呆地走了。
吴军太愣怔了半晌，那钟表也没到点儿，方知被小圈儿戏弄了，忙背起帆布包跟了过去。
吴军太来的时候已和那城里的张老板联系好了，刷墙抹灰，包吃包住，从车站到那干活地儿得坐个11路汽车。
“嘿，军哥，你瞧，双棍儿车来啦！”小圈儿一边背着包往车上挤，一边招呼吴军太跟上。
“排队，排队！又不是去生孩子，这么急干嘛！”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太太拦下了小圈儿，嘴里直嚷嚷。
“大娘，这趟车俺要是上不去，可就要误点儿啦。”小圈儿急得额头冒汗。
“嘿，你误点儿能误几个钱！”旁边一个戴着细框眼镜、有点文质彬彬的小青年插话说。
“三百——万！”小圈儿拉长了声音，“万”字说得像雷劈一样响。
站台等车的人都愣住了，呦呵，这背着帆布包的小个儿还是位富翁啊！
“是去抢银行吧你！”那小青年撇撇嘴，一脸的不屑，好像戏台上的俊小生看着个丑角儿在装疯卖傻。
小圈儿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儿：“这不，刚中个大奖，头等大奖！”
那小青年接过纸片儿，刚瞅了几眼，小圈儿和吴军太已经窜上公交车，“扑通”一声，一屁股砸在座位上，扬长而去。
“这、这不是彩票啊！”那小青年又仔细瞅了瞅，闻了闻，喃喃地说道。
“嘿，哥们，这是俺刚从公厕里扯下来的厕纸！”小圈儿推开车窗，冲那小青年摆摆手。
呵，这不膈应人么！小青年气得直跳脚。
“各位乘客，乘车请坐好，坐好请买票，买票找乘务员，乘务员来啦！”一阵麻溜的话儿撂完，一个身前挂着票夹、穿着公交公司制服的小姑娘冲小圈儿和吴军太走来。
“哪站下车？”那小姑娘眉毛一扬，话音儿能飞到天上去。
“到站下车。”小圈儿说了句很接地气的话，实实在在，落地有声。
“到站是哪一站？”那小姑娘斜视着小圈儿，明显很不耐烦。
“到站就是到站呗，到了不就知道啦！”小圈儿摸摸脑袋，很是诧异，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连到站都不知道是啥，白瞎干这么多年乘务员啦。
“没时间搭理你，你要不说哪站下车，就买到终点站的票，3元！”那小姑娘翻着白眼儿，说话像往人肚子里钉钉子，戳得人生疼。
小圈儿潇洒地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喏，两个人，到站下！”
“没零钱，找不开！再说了，你这钱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呢！”那小姑娘把嗓门拉得挺响，一车人都撇着嘴看着小圈儿和吴军太。
“乡下人，穷得叮当响，还装大牛！”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留着奔头的中年男人嘟嘟囔囔地说道。
小圈儿站起来走到那男人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嘿，大哥，换个零钱！”
那男人唯恐小圈儿弄脏了他的衣服，一边拍着肩膀一边像猎狗一样迅速地转过身：“没有，没有，你找别人换去！”
小圈儿把手伸进兜里，摸了半天，“一、二、三、四、五”，小圈儿边摸边数边说，摸出来五张一元的零钱来。
“嘿，大哥，换个整钱！”小圈儿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声音稍稍高了些，好像秋雁儿在半空里冲着乌鸦鸣叫。
“没有，没有！”那人厌恶地像小孩儿玩的拨浪鼓似地又是摇头，又是连连摆手。
“零的整的都没有，大哥，要不我赞助你点儿？”小圈儿又从兜里摸了摸，摸出来两个五角的钢镚来。
“嘿，大哥，给你俩叮当响的小钱儿，你可以买个馍吃！”小圈儿仁慈地看着那个男人，眼眶湿润，神色满是同情，似乎要掉下泪来。
吴军太的智能手机恰巧开始唱起曲儿啦，正是那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
“地得得地哒哒”，这曲儿一起，惨得让人直掉魂儿。
好嘛，你把我当成要饭的了！那男人抖抖皮夹克，眼珠子快要蹦出来，盯着小圈儿叫：“乡巴佬，知道这是啥吗？进口款皮夹克，五百块一件！”
“啥？进口款？能吃不？”小圈儿眯着米粒儿大的小眼睛，往那男人身上瞅来瞅去，有点困惑地说。
“这乡巴佬，连进口都不知道是啥！”一车貌似在城里住了很久的人们议论纷纷，脸上那表情啊，就像老鹰瞅着个鹌鹑蛋儿，根本不屑一顾。
“你尝尝！”那男人顺着坡往下牵驴。
小圈儿一口咬在那男人肩膀上：“好家伙，这畜生皮可够厚的！”
“你骂谁？”那男人有点急眼，攥着俩拳头冲小圈儿直晃悠。
“你这夹克啥皮？”小圈儿笑脸盈盈，忽然像唠嗑似的转换了话题。
“牛皮！”那男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牛是畜生不？牛皮就等于畜生皮！”小圈儿大声嚷嚷。
一车城里人瞬间沉默了。
“快给钱，俩人六块！”那乘务员瞟了小圈儿和吴军太一眼，跟地主催粮似地嚷嚷。
小圈儿把手里的零钱又数了一遍，得，加上俩钢镚，整好六块！
那乘务员伸出俩指头，把钱夹了过来，又数了一遍，一颠一颠地挪到座位上坐下了。
“这俩乡巴佬，到哪一站都不知道，你以为多坐站多占便宜呢！”到了终点站，那乘务员嘴里还在嘟嘟。
“俺们就到这站！”小圈儿和吴军太把头发一拨，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工地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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