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火辣辣地烤着馒头屯儿。
一老、一少、一头毛驴正在地里忙活。
“爸，你瞅这驴都累成啥样了！”韩辘辘一边斜靠在犁把上，一边喘气儿。
“驴累成啥样我没看见，你累成啥样儿我最清楚！”韩井沿拾起一个土坷垃蛋，豪横地一挥手，“啪”，打到了韩辘辘的脚丫子上。
韩辘辘“哎呦”一声蹲在了地上：“爸，我残了，犁不了地了！”
韩井沿又捡起了一个土坷垃蛋，挥挥手，不过并没有扔出去。
“爸，我残啦！”韩辘辘一边跑，一边舞着两手喊。
“唉！”韩井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韩辘辘不愿意再干这祖辈相传的体力活。
这年头，屯儿里有几户人家脑子活络，率先搞起了农家乐，偶尔也有外国人来屯里旅游。村长也赶时髦，好不容易学了个英文糊脸面，迎来送往，就只一句“3Q”，不过也挺管事儿。
“哈罗，这里是馒头屯儿吗？”
“哈哈罗，这不是馒头屯儿还是哪儿？”韩辘辘没好气地回答，他忽然觉得这老外的品位咋这么低呢。这穷乡僻壤的，穷得嘎嘎响，偏僻地在地图上连个针尖儿大的点儿都没留下，咋就吸引了这高鼻子、凸颧骨的外国人呢！
不过村长见到了这外国人可是十分乐呵，一边“3Q、3Q”，一边往农家乐里面招领。
那外国人来了，不吃大米白面，偏偏要吃些山蘑菇和野菜，韩辘辘不禁又纳闷了：这年头的怪事咋这么多咧，好东西不吃，偏要吃些冒着山气儿、带着露珠儿的，这又不是来逃荒！
屯儿里好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逢年过节，这些人回来，总会带来一些花花绿绿的新玩意儿。
“刚子，你这新买的黑板擦吧？给张老师买的？”
“啥？啥年月了，你连这智能手机都不认识！”
“啥叫智能啊？”
“能录音，能唱戏，还能看连续剧！”
“能喘气儿不？”
“你这不抬杠嘛！”
刚子一扭身，屁颠颠地走了，只留下韩辘辘怔怔地立在原地儿。
韩辘辘没开玩笑，他只是觉得这黑板擦一样的东西应该能喘气儿。如果不能，刚子一定是买了个假货。想到这，韩辘辘不厚道地笑了。
话说老韩媳妇叫石磨盘，农村嘛，撞见啥就叫个啥，这也不奇怪。可她偏偏姓石！老韩、小韩和那头毛驴儿，只好围着她转了。
石磨盘老是埋怨老韩、小韩的名儿不好叫，想了半晌，悟出了一个真理儿：井沿是圆的，这辘辘绕起来也是圆的，干脆就把老韩和小韩叫“老圈儿”、“小圈儿”了。
村里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那些从小和小圈儿一块长大的哥们儿说，城里的变化更厉害。小圈儿有点按捺不住了，这要不出去走走，自己可就“掉了队”了。
眼瞅着村里的姑娘都不稀罕庄稼汉了，都爱上了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小分头”、“小毛寸”，小圈儿心里可是打翻了醋瓶子，酸溜溜的。
小圈儿向往着能去都市，能去闻闻那留不下足迹的柏油路是啥味儿。
到了年底，小圈儿终于向韩井沿摊牌了：“爸，千山万水俺都不曾走得，更没有那一缕情丝让俺难以挣脱。天苍苍，野茫茫，俺小圈儿想去城里闯一闯。”
韩井沿挠挠脑袋，想出了一句歌词，潇洒地一挥手说：“走吧，走吧，你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要升天。石磨盘刚给灶王爷上供了俩甜枣，糊住了灶王爷的嘴，这会儿端着面盆走了过来：“你爷俩又在拼歌词呢！”
小圈儿爽利地叫了一声：“妈，爸答应让俺去城里了！”
韩井沿眉头一皱，歪着半拉子蒲扇嘴：“兔崽子，你进了城，可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咱庄稼人，要守本分！”
小圈儿嘻嘻一笑：“爸，有军哥照应着呢，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你把他叫来，我先将他一军！”韩井沿盘腿坐在炕沿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说。
小圈儿嗖地一下跳过门槛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窝子向吴军太家走去。
“翻过了那座山呀，迈过了那道坎儿呀，来到了我的军哥门儿前啊！”小圈儿哼着自己改的小调，一路走一路抓着雪蛋儿到处扔。
吴军太正和他爸窝在炕上喝小酒，爷俩你一盅我一盏，喝得脸巴子通红。
“太君，太君！”小圈儿拍着窗棂，嗷嗷喊。
“辘辘来了，快进屋！”吴军太他妈开门迎了出来。
“婶子，我爸找军哥有事儿。我这一顾茅房，就要把他请走。”小圈儿笑咪着眼，不怀好意地撇撇嘴。
“啥叫一顾茅房？茅房有啥可看的？”婶儿不由纳闷起来。
“那叫三顾毛驴！”吴军太打了个酒嗝，歪着脑瓜子说。
小圈儿一把抓起吴军太：“军哥，走，去我家再整两盅去，我家那头瘦驴，你看多久都行！”
吴军太蒙蒙登登地跟着小圈儿走了出来，他妈在后面喊：“军儿，少喝酒多吃菜，早点儿回来妈给你热铺盖。”
小圈儿听婶儿说的还有点押韵，打趣道：“放心吧，婶儿，军哥喝酒真不赖，不出洋相人人爱。”
“军子，过了年你就带辘辘去城里转转，干点零活儿。但有一条，可不能把辘辘给带歪了！”韩井沿眯着眼，喷出一点烟气儿。那烟气儿散在空中，好像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大爷，就凭辘辘那脑袋瓜子，怎么歪都是一个圈儿，都能给你绕回来。你老放心好了。”军太一边吃着烀茄子，一边向小圈儿使个眼色。
“爸，就咱这智商，还不至于被人给糊弄了。就算井绳缠身，只要俺这辘辘不转，他也打不出水来！”小圈儿不免有些得意。
“得了吧，就你这岁数，这阅历，少出点事别给我添麻烦就是好的！”韩井沿一句话把小圈儿顶了回去。
屋外扑簌簌地下起雪来，龙年快要到了，小圈儿能龙腾盛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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