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梁康。
那是个奇人，逼退日舰，救两营淮兵，行常人所不能行。所以李善继愿意折节下交，与商贾相交在李善继看来，这自属折节。但折节归折节，相交是相交，这并不矛盾。
好比今日详禀，自己不免夸功，朝廷届时核询，那梁康点个喏，自己的这份军功便稳了。
至于请赏？户部又岂是好相与的，必推诿到淮军账上，等最后若是朝鲜战局大胜，或论功分润一二，若败，这淮军都自身难保，何谈他人。
这假洋鬼子西学喝多了，又怎懂我大清官场。
忽念及善行无报，又不免唏嘘，
做人难，行善更难。
当然上官问询时，这一切早已抛到脑后。
“……待那日舰欲犯我国威，我立令两营淮勇于船舷排枪迎战，只听一声枪响，对面舰瞬间便倒下十余日兵！”
“放你他娘个狗臭屁！”
木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一个道台官服的大员虎虎生威闯进来。
“整个天津都传遍了，240炮！连他娘钻狗洞的小娃子都知道，日本新舰一轮能打240发炮弹，你还排枪？呵，排个屁！”
“敢叫各位同僚知道，”谭道台冲四方一拱手，“今天咱天津可是出了个能耐人，就站在南市档口，啪啪啪把这北洋日本各舰一通详评，这舰有多长，这甲有多厚，这炮有多寡，要不是这能人，我谭某至今还不知道这天有多大！”
“这人竟能获悉日舰内参？若能将此人请来，我北洋舰队岂不是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某官员喜道。
谭道台心说，那也得北洋这铁船能有三斤钉啊，哎，等你出门左拐，要不了半晌怕就欢喜不起来了。
“我已令衙门人等遍访此人，寻至后，或可当为朝廷举贤致仕。”
这时候想找梁康的可不止衙门里这点人，
报社的记者，
忠君的义士，
甚至潜伏在天津的日本特务都在气急败坏的想挖出这个人，
天知道这人掌握了多少日本联合舰队的情报，
甲午一战，
赌的是日本国运，
但找梁康最急的，却是个叫方伯谦的，
拽着张千总，急赶慢赶得把正准备出门的梁康堵个正着。
“张千总，这位是？”
梁康看到的是个大汗淋漓满脸泥泞中年汉子，披着的官袍同样脏污不堪。
“免贵方，字伯廉，荣圣恩领济远号管带一职，此次是特来拜谢义士勇救我两营袍泽之大恩！”
说罢，袍子一摆，双膝砸地，一个响头咣当就磕下去了。
方伯廉。
梁康是真知道这人。
小时候大舅失势时就醉着酒说，吾今如方伯廉也。
于是很好奇，就翻书去查，累累骂名，丰岛海战不战而逃，甲午决战半战又逃，真可谓是逃跑将军典范。史书上骂，电视剧骂，这大舅又为什么自比方伯廉呢？
再大一点，把史书扒开来看，纸面背后的这一出出大戏便跳了出来。
要说这方伯廉，可谓奇人。
清朝第一批留洋学童，驻英八年，在英国海军学院里年年翘楚。
归国后被储君派委任北洋三快巡之一的济远号舰长，算是在北洋扎了根钉子。眼瞅着日本多番挑衅，或将开战，李鸿章立即就把这根眼中刺丢了出去。
丰岛海战方伯廉面对的是5倍吨位和30多倍火力的日方舰队，好比20级刺客小号被三个60级2转游侠围剿；甲午决战又被提督丢到外围，严令，不许动！
要知道济远号是没有护甲的，侧舷只要挨上一发主炮，秒沉。
这两场海战方伯廉都做到了大不列颠海军教科书级的操作。
然后，被李鸿章逮到理由砍了。
说归说，看归看，现在这人来了，干什么来的，梁康多少能猜中几分。
“原来是方大人，快，里面坐，小家新居，无以招待，还望大人莫怪。”
“看义士这是要出行？”
“去祭一番五脏庙。”
梁康是真的饿了，肚子里还早上那几根油条打底呢，只不过这顿饭估计是要有人请了。
几人去的是南市的瑞祥楼。
张千总品级最小却也最不客气，大口肉大口酒一顿吃，然后摸了把脸上油，咧开嘴笑着告退。
然后这方伯廉便话锋一转，“昨日这丰海一役，伯廉这心里苦啊。日舰有备而来，炮猛火厉，我也想杨我国威，可惜这济远实在孤掌难鸣。”
梁康明知道对方在卖惨，却不介意循着话题安慰道，“理解，就济远那二前一后的三门小破炮，打个毛线，能逃命就已经忒不错了。”
“可不嘛，于是我一溜烟儿就撤了……”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味不对，连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按照英国海军操典，在遇到不可敌的袭击时，进行了以保存有生力量为目的的战术转移。”
“我懂，对面清一水高射速新式战舰，你那艘济远要放到英法早拉去打把了。”
“懂我者，梁兄也。”
“说吧，找我什么事？”
“求兄弟拉我一把……只要对外说营救高升号是我委托的即可。”
梁康秒懂，这是来蹭自己功劳的，军功对自己无用，关键是多少银子。
“能给多少？”
“两千……此番不战而败，尚需多方打点，手头实在不算宽裕，今日之恩，方某来日必报。”
梁康想了想，两千两，其实不是少了，但能不能将利益更大化呢？
“那方大人有没有兴趣将功劳打包呢？”
“嗯？”
“或，今有方伯廉胞弟一人方某某，行商归国至丰海，巧遇济远号，得知高升号遇险，许重金与船主梁某与众法国水手，弃商货于海，疾航至沉船处营救淮兵及英人八百余。方大人，您看如何？”
方伯廉听完脸上忽红忽白，小声道，“这会不会太巧了？就怕朝堂诸公不信。”
“谁又会说呢？”梁康笑道，“明白的不会说，会说的不知道。”
前者是大清军队需外国人营救；后者却是自家人救自家人，把皇上太后朝廷面子都照顾到了，有资格知道详情的全都位高权重，没一个傻的，知道了，反而要念一句这方伯廉体恤朝廷苦衷，仅这一声赞便可让方伯廉大罪化小，小罪从无；再然后方伯廉还要领一份通报商船营救的功劳；最后勇救两营官兵的实功无论落到他哪个族人身上，都够这人平步青云。
可谓一功三领。
敢问谁人不心动？
“多、少？”
梁康先挑起大拇指，再伸直食指，状若手枪？
方伯廉咬咬牙，一跺脚，脖颈子暴青筋，道，
“好！就八千两！”
“错！是一万八！”
调皮的大拇指勾勾抖抖，
这位掏钱的方大爷真得好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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