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被自己在后颈处猛敲一记打晕过去的女子，谭砚新心中百感交集，一边心房恨意绵绵，欲杀之而后快，另一边心房却是犹豫再三，总想再听听她的解释。
他打开那女子刚写下的那张叠纸，上面写着：天爷，待我知晓一切真相时，你却早已作古。惟愿你来生投于太平世道，我定以命相还！
呼吸不由得有些加速，捏着纸张的手微颤。他看了一眼地下躺着的女子，心中杀意渐渐消逝，决意唤醒她。
赵芸岚幽幽醒转，周围光线昏暗，依旧是那浓重的香火味道，让她猜想自己仍在道观之中。眼前站有一人，背冲自己，一身土布衣打扮。
“你……是谁？”她微微支起身，眼前又是一暗，来人下手颇重，后脑仍是有些昏沉。
“赵小姐好记性，才几日不见，便忘了老友。”那男子慢慢转身，长须脸皱，似个扫地老翁。那声线，却是熟悉。
赵芸岚蓦地一惊：“天爷！”男子在她面前蹲下，略略凑近，果然是那熟悉的眼神，隐约还有一股“魅心草”的气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芸岚喜极而泣，不自觉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袖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你与少帅商量好的诈死计策？”
“哼，诈死？他是真要我死！”谭砚新愤而起身，“他与胞弟一唱一和、一虚一实，假借收编的名号，将我等几位兄弟连夜捉拿回这南四方城。若不是半途中我以身上藏有的‘魅心草’迷倒了两个守兵，得以逃脱，只怕我也早已与那几位可怜的兄弟一起被击毙了吧！”
赵芸岚心下暗惊，果然那吴家两兄弟沆瀣一气，真的利用自己此番的招安献计，为他们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小人行径，真教人不耻！
“我当初提议收编，的确是想让山上的兄弟们有所依靠。天爷你也晓得，在山中讨生活有多艰辛，成日需得提防蛇虫鼠蚁不说，倘若遇见山体崩塌，一不小心便是无处可逃，就医用药亦甚是不便，不然上回大辉等几位兄弟也不至于被截肢。万万没想到，被那吴家兄弟俩用来作了手段害你们！”赵芸岚越说越激动，立时就欲起身找吴家兄弟说理去。
谭砚新双手按住她的双肩，定定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一脸诚恳：“我信你。”他遂慢慢撕下一层皱皱巴巴的脸皮，连同下巴上的那抹山羊胡。一张光洁紧致的年轻面庞，顷刻间展露于赵芸岚面前。
她不曾见过面具下张天爷真正的脸，在她的想象中，张天爷是位拥有干净的声线和紧致轮廓的年轻男子，却不曾料及面具下的脸庞竟会是如此俊逸，剑眉星目、神采出众，一时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待回过神后，她方觉有些失态，面上发烧，低头躲避对方的眼神问道：“那……今后你做何打算？”
谭砚新长叹了口气：“我与五位兄长在‘阕岺峰’相识结义，逐渐汇聚起一班穷苦兄弟，打响了‘张天爷’的名号，不过是在自家开辟的山间私道上做些生意，劫些个烟土之类的不义之财，从不打家劫舍，亦不曾伤及无辜，如今却落得这样下场……
我知你原是好意相助，想给我们一个正规军的番号名分，可这世道，军阀个个拥兵自重，四处抢夺霸占要塞据点，他们又与我们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制服武器统一些罢了，论道义，他们还不如我们这些作匪的！”
他顿了顿，“我隐藏于此，本是想找时机前去杀了你，你却恰巧自动送上门来。”
一个“杀”字，将赵芸岚的心震得漏了一拍，又听见他说：“你害了我兄弟，无论有心还是无心，都得偿命。”
她冲他微微一笑，神色难免有些悲凉，郑重点了点头：“很对，我的错，自是要偿命的，动手吧，我不怪你。”遂闭起了眼，仰着脖颈等待动手。他抽出匕首时的那一声尖锐，令她浑身一颤，仍兀自倔强昂着头。
只听得他一声闷哼，她忙睁开眼，却见那匕首已插入他的胸腔一寸有余。
“我终是不忍心……”他艰难抬眼看她，凄惨一笑，面色苍白。
她大惊失色，忙替他按住伤口，高声喊人来救。那解签老人闻讯快步走来，探头略略一看便道：“唉，如此伤势，只怕神仙也难救……”
“神仙难救……”她迅速抬头望了一眼神像的龛笼，似有所悟。
圣玛丽亚医院的威廉大夫前几日刚被五花大绑掠去一个不知什么地方，替几个乡野百姓做了外科手术，后又被好声好气送回了医院，连同伤者赠送的一大箱子礼物。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等遭遇，谈不上后怕，倒是有些受惊，生怕绑匪习惯了这种请医的模式，那岂不是每有病患都得来绑他？
这几日他正在恢复心血，尽快学上几句中文，万一又被绑了，也好不再那么抓瞎。
突然护士闯进来说，有严重外伤的病患指名要找他，他连忙扔下《三字经》跑了出去。
“密斯赵，又见面了！”他一眼便认出那日帮他翻译的女子，那么长而黑的一头秀发总披散于背后，既不像时下流行的时髦女子各种烫发，又不似传统流派的编辫，实在不多见。威廉大夫虽对亚洲女子有些脸盲，从妆发服饰上还是能区分一二的。
见她竭尽全力搀扶着一个胸口插有匕首的青年男子。“威廉大夫，请救救他！”她用英文喊道。
威廉大夫立刻扶那重伤男子平躺在手术推车上，向赵芸岚庄严地点点头：“我会的。”
“自家神仙难救，那就让外国的圣母来搭救吧！”望着墙上巨大的圣母玛丽亚画像，喘着粗气的赵芸岚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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