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汪其昇每时每刻都想回来,也每时每刻都恐惧着回来。
柯小悦与他离开的时候相比瘦了很多,孩子已经四五个月了,却并不怎么显怀，可见最近这段时间她有多累。
以前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连衣裙，如今却每天穿着一套黑西装，看上去很干练,却少了女性的柔美。
瑞申面临倒闭，父亲不堪重负，母亲身体不好，整个汪家都靠她一个人支撑,她要柔美有什么用？
如果她不刚强起来，汪家早就垮了,父亲和母亲早就跳楼自杀了，而他将永远背负着罪孽活下去。
汪其昇几乎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所以他对柯小悦是感激的。
他无比庆幸她能在父母最艰难的时刻站出来,给予他们活下去的勇气，也将自己从绝望和负罪的深渊中救赎。
他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却又在她犀利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柯小悦冷淡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汪其昇。
他瘦了很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被谁揍了一顿，然而改变最大的却是他的眼神。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汪其昇，他笑得十分肆意,一双桃花眼焕发着温柔多情的光彩，如今再看，他的眼里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不安，像是行走在绝境中的困兽，浑身上下都浸透着颓败。
柯小悦对他近段时间的遭遇不感兴趣，直接问道：“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应该是有目的的吧？”
汪其昇脑袋垂得更低，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回。
杨雪完全没料到曾正渊竟然也在，刚进门就像惊弓之鸟一般慌忙躲到汪其昇身后去了，还用力拽住汪其昇的衣角。
汪其昇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摆脱她的拉扯。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在柯小悦面前表现出与杨雪的亲密。
他盯着柯小悦微微隆起的腹部，哑声道：“你和孩子还好吗？”
“别转移话题，你回来准备干什么？”柯小悦极其冷漠地开口。
天知道，汪其昇丝毫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他是真的很在乎柯小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日日夜夜感谢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为此诚心祈祷。
然而柯小悦对他的信任早已经被他的所作所为摧毁了，他不能奢求她还像以往那般温柔地对待自己。
想到柯小悦即便忙着学习也会每天给自己送饭的那些日子，汪其昇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那时候他只觉得柯小悦虚伪、拜金、惺惺作态，如今再看，他才明白自己是有多幸福。
他的眼眶渐渐染上潮红，那句“你别变卖股份”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那本来就是他的股份，只要他还活着，柯小悦便没有权力处置。
然而他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若非迫不得已，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柯小悦。
见汪其昇说不出口，柯小悦笑了笑，揭破道：“你想拿回领航科技的股份？可以，我还给你，但是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汪其昇垂下头，摆出忏悔的姿态，低声道：“你问吧。”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早晚要面对柯小悦的拷问，这之于他与受刑没有区别。
柯小悦微微倾身，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道：“瑞申倒闭的时候你知道吗？”
“我知道。”汪其昇闭上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汪其昇咬了咬牙，终是艰难地开口：“我怕曾正渊伤害小雪，所以不敢回来。”
“所以说杨雪在你心里比汪家更重要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们离开之后，曾正渊会报复汪家？”
柯小悦直勾勾地盯着汪其昇。
曾正渊这个始作俑者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汪其昇握了握拳，无力道：“我以为汪家顶得住。”
他是真的没想到曾正渊的能量如此大，击垮汪家竟然只花了三天时间。
但是更让他意外的却是柯小悦的能力，在曾正渊的重重围堵之下，她断尾求存，终是为汪家留住了一线生机，还与曾正渊这种心性冷酷的人化敌为友。
即便他没离开，而是勇敢面对自己闯下的祸，也不可能比柯小悦做得更好。
汪其昇想得越多，心中的负罪感就越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柯小悦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汪叔跳楼的事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看见新闻报道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赶回来了。”汪其昇以手掩面，羞愧得无地自容。
柯小悦定定看了他好半晌，又问：“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汪其昇没有任何迟疑，立刻说道：“小悦，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会照顾你们一辈子。”
躲在他身后的杨雪忽然抽泣了一声，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
柯小悦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杨雪该怎么办？”
汪其昇被问住了，垂下头看着腰间的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杨雪当机立断地说道：“阿昇，我愿意帮你一起照顾柯小姐和她的孩子，哪怕我一辈子都不生孩子，也会好好把柯小姐的孩子养大，这样好不好？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敢去看曾正渊的表情，只能把脸埋进汪骏的后背。
汪其昇犹豫了，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韩骏全程都没看他，只是不断拍抚着柯小悦的脊背。
（柯小悦内心戏：呸！我的娃即使挂掉也不会给你养，你不用白费心机拿我的肚子的娃刷存在感了。）
曾正渊嘴里叼着一支雪茄，态度有些高深莫测。
柯小悦站起来，走到汪其昇对面。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儿，汪其昇竟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心微微有些回暖。
他抬起头，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歪了脸，但他心中无怨无悔，甚至连躲都不舍得躲。
柯小悦一字一句说道：“这一巴掌我是替汪叔打的，你自己拎不清，害得他半生基业毁于一旦，你服气吗？”
“我服气。”汪其昇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柯小悦又狠狠扇出一巴掌，继续道：“这一巴掌我是替薛姨打的，你宁愿顾着你的女朋友，也不愿顾及她的身体，你不孝。”
“我不孝。”汪其昇哽咽重复。
柯小悦再次挥出一巴掌，把男人的嘴角都打出了血，沉声道：“这一巴掌我是替瑞申的员工打的，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陷入眼下这般困境。你毁了多少人的饭碗你知道吗？”
“我知道。”汪其昇咬紧牙关。
韩骏紧张地盯着柯小悦，生怕她情绪波动太大伤了身体，曾正渊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得疼，仿佛也被柯小悦扇了一巴掌。
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并购其他公司的行为有多残忍，自从认识了柯小悦，他才逐渐意识到，某些时候，自己的手段其实可以更温和一点。
所以最近他一直在返聘瑞申员工，当然，这仅仅局限于那些精英和人才，混日子的还是算了。
汪其昇的脸已经红肿了，但他依然没有躲避，而是继续盯着柯小悦。柯小悦却放下手，坐回了原位。
汪其昇愣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怎么不打了？你自己呢？”只要柯小悦能觉得好受一些，他挨多少个巴掌都是心甘情愿的。
柯小悦徐徐道：“我为什么要打你？你出事的那一天不是与我分手了吗？我俩之间谈不上背叛。怀孕是一个意外，我原本准备打掉的，后来汪叔和薛姨出事了，我只能拿这个孩子刺激他们的求生欲。再后来他们病倒了，我不能放着孩子的爷爷外婆不管，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下走。但凡当初我能咬死了不把怀孕的事说出去，我都会有不一样的生活。这是我的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怪任何人。”
原本撑死了也不愿意在柯小悦面前掉泪的汪其昇终于哭了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柯小悦为什么还能如此清醒、如此宽容？
她是如何做到承担一切却又不自怨自艾、迁怒于人的？
汪其昇终于挣脱杨雪的搂抱，跪倒在柯小悦面前，用力拽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扇。
“小悦你别这样，你打我吧！你狠狠地打我！看见你这样我很难受！”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他怎么能放弃柯小悦这样好的女人。
曾正渊一脚将他踹开，厌恶道：“你够了！柯小悦还怀着孕，你别碰她！”
真是奇了怪了，这人与杨雪搂搂抱抱的时候他没有反应，现在却特别想剁掉对方的手！
韩骏揽住柯小悦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柯小悦却拒绝了他的保护，平静道：“股权书我放在汪叔那里，你自己回去拿吧。如果你一进门就让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还会高看你一眼，只可惜你一个字都不敢提。你以为自己做事很周全，可你看看你究竟对得起谁？汪叔为了你赔掉家业，薛姨为了你心力交瘁，杨雪为了你担惊受怕，我为了你满身负累。如果你让我打掉这个孩子，至少你对得起杨雪，倒也成全了你们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你说是不是？算了，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家去吧，汪叔和薛姨会很高兴的。”
来的时候不敢来，走的时候汪其昇却又不想走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满怀希冀地问道：“小悦，你怎么办呢？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柯小悦并未回答他，拿上一沓文件，徐徐道：“如今你回来了，汪家就跟我没关系了。你别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汪其昇急了。
柯小悦却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孩子我会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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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悦内心戏：好开心！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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