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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终局焉知生死 第二章 往事仍堪回首

小说:未至终局焉知生死  作者:舍之  回目录  举报

残阳如血,今夕如昨!

我不知道从哪蹦出这么两个词,还他妈的挺有诗意。

估计是终于甩脱了臭和尚,内心一阵激动,不小心荡起了我记忆深处残存的那么一点墨水。

靠,莫非要走文艺路线!我对自己鄙夷了一下。

可是到了巷尾,哪里还见得思然的影子。我四下寻觅了一圈,我猜想思然一定是已经走了。

那时候刚刚跨入新世纪,不要说手机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就连BP机也不是我这等草民的标准配置。想联系思然,那就得一切重头开始。

约思然,可是我整整花了四周的时间,歪歪扭扭写了八封信,堵了十六天学校大门,才实现的梦想。结果梦还没开始就被这个臭和尚给毁了。

臭和尚。我恨恨地骂了一句,就迎着那如血的残阳,拖着瘦长的身影,往家的方向走去。

说是回家,其实那只是奶奶和我存身的地方,哪里有家的感觉和家的味道。

和尚说我自小克爹妨妈,这点不假。甚至我是对所有的亲人都克都妨,除了我的宝贝奶奶。

我自小是奶奶拉扯大的,奶奶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小的时候不只一次地问过奶奶,咱家怎么就咱们俩,别人都哪去了?

都死了。

我爷爷呢?

死了。

我爸呢?

死了。

我妈呢?

死了。

怎么死的?

一下子就都死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我家人的基本信息。

死的可真干净,怎么都死了,就咱俩不死呢?

奶奶就会拾起她那杆捡破烂用的勾耙追着我打,我就冲奶奶做个鬼脸,比兔子还快地跑了。

后来我不再问奶奶了,别人谁问就会跟谁急,不少架就是因为这个打的,终于再没人提及我的家人,至少当着我和我奶奶的面没人再提。

奶奶养活我不容易。这么大岁数的一个老太太,每天都要早出晚归,沿街窜巷地翻看每个垃圾箱,捡拾别人丢弃的破铜烂铁和瓶瓶罐罐,然后再去换了钱来维持我俩的吃喝住用。

每当想起这些,我就会大口咬了柠檬一样酸到心里,酸到眼角。我在心里疼她,可是也瞧不起她,确切地说可能更多地是瞧不起自己。我不甘心过这样的生活,捡破烂和沿街乞讨有什么区别?

小的时候我不懂得这么多,经常牵着奶奶的手跟着出去,奶奶总会捡来一瓶半瓶红的绿的饮料或者汽水灌进我的嘴里,或者一块半块饼干、糖块放在我的小兜兜里。

那时的我感觉无比幸福,所有的好东西都会宝贝似的藏起来,而且觉和奶奶在一起什么都是甜甜的。

再后来,我长大了,就再也不愿意和奶奶一起出去。我怕别人看我,尤其和我一样大的小孩看我,感觉我在他们眼里比动物园里的猩猩还要好玩。

和尚说我理应学业有成,无奈半途而废。我不知道理应会不会有成,但半途废了这却是真的。不过我一点不信服和尚说的话,因为瞎子也能看出来,我现在整天张牙舞爪流里流气,哪还有半点学生样,这分明是学业无成的最佳体现么。

我上过学,接受过义务教育,不过可惜,我接受的不是九年,而是七年半多一点。初中二年级下学期,我就早早阉割了自己求学的欲望,在同学们、老师们及校领导们一片欢欣鼓舞和恕不远送中跨出了校门。

虽然在学业方面没有什么造就,但是那段时光给我的留下的刺痛却比黄继光堵枪眼还要严重。

早在上小学之前,可以说我在学术方面的造诣是已经多多少少展现出一丢丢头角的。

奶奶和我去收购组变卖东西时,他们的会计还没有算清楚到底多少钱,我就已经能够准备地说出金额,而且可以精确到角和分。

惹得他们经常故意不算账或者故意算错账来考验我,然后再纷纷说奶奶好福气,有这么聪明的孙子,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等等。

那时我也很引以为傲,做梦都想着能够在“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的早晨,背上小书包,做一名“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的小学生。

可是,上学的第一天,我的梦就醒了一大半。

官方答复说我是黑户,不能上学。

就这样,还没等上学,就被退学了。

奶奶也不会说什么,只要看见一个大人,也不管是不是领导,也不管是不是老师,就开始哭,她一哭我就跟着哭,我一哭刚入学的小孩们也跟着哭。

可能终于是我们的哭声起了作用,校领导于是又一片哭声中同意让我入学,但是要坐在最后一排,最边的座位,跟班旁听。

刚入学,我就成了名人。一方面是因为我在学校的哭声引起了全校上下的强烈反响,另外是我在数学方面超乎常孩的水平也引起了全校教职员工的刮目相看。

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学校召开全校会议、年级召开年组会议、班级召开班会,还一度拿我去鼓舞先进激励后进。动不动就说你看人家捡破烂家庭培养出的孩子、你看人家一个旁听生、再看年你们云云。

结果好景不长,我就树敌一片。什么哭鼻子精、破烂王、要饭花子、大鼻涕罐等荣誉称号的冠名权悉数归了我所有。

我于是在本不该知道什么是尊严的时候,我的尊严却遭到了千万双鞋底子的无情践踏。

我无声隐忍,他们嘲笑我懦弱。

我积极劳动,他们嘲笑我贱命。

我努力学习,他们嘲笑我是黑户。

总之,在他们这群高贵的莘莘学子眼里,我作为一介草民接受义务教育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也是我通过斗争实践总结出来的富贵经验。

他们一直以来施加于我的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终于让我像崩苞米花一样爆发了。

记得那是一天下午放学的路上,天空也如今日这般有着如血的残阳。由于刚刚公布完期中考试的成绩,我急切切地趿拉着我的一双大鞋往家跑去。

可是一出校门不远,我就敏锐地嗅到了异样味道,肥头大耳的班长正率一众人马横亘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和肆无忌惮的姿态分明就是在等我。

因为他们的家都在镇里的黄金地段,根本就不会走这条通往城乡结合部的土路。话说当年我是根本不知道“黄金地段”、“城乡结合部”这类名词的,这还是若干年后我进入了房地产行业后才学到的专业术语。

顺便交待一下,我们的班长叫陶永权,是镇教育局长的儿子,日后也是我心心念的思然的首任丈夫。

平日里班主任乃至校长都没少关照他,男男女女的同学们也纷纷向他示好,不是铅笔就是橡皮地供奉着,悉心呵护和培养着他骄横跋扈的性格和贪得无厌的脾气。

但是,唯独我没有。倒不是我清高,是我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总不能从奶奶手里拿来半瓶子可乐给尊贵的班长享用吧。

“谁让你考过我的?”陶班长首先发难,依然双手抱肩,昂头俯眼地瞪着我。

我没有言语,抱紧我的书包,想绕过他们继续走,并做好随时起跑的准备。我知道我惹不起他们,也打不过他们,我只有躲过他们并躲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

陶班长也看清了我的路数,向左右分别一努嘴,便各分出三四人扩大了他们队伍的横截面。

我只得住下脚步,我隐隐意识到我的膝盖有点软,腿有点抖。

估计见到臭和尚时之所以出现膝盖发软的症状就是这时留下的隐疾。

“把卷子交出来!”陶班长向我发出命令。

若是平日在班级让我打扫个卫生,挪个桌子,搬个凳子什么的,我都能保证立即服从。但今天要我的卷子,我当然不愿意配合,因为我还要让我奶奶看呢。

“就不,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忤逆上级,这也为我今后的生活和工作开了不好也不坏的一个头。

其实说出的这句话完全不符合当时的外部大环境和我的内心小环境,但硬着头皮把心一横也就喊了出来。

“不行就给我抢!”陶班长向大家发出命令。

大家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将我围了起来。

我是很理解同学们的心情的。我是班级里唯一的另类,而且挖出八辈祖宗也找不到任何背景,他们欺负我很顺理成章也很心安理得。既不用担心家长方、老师方、学校方会有什么后果,又能够向陶班长充分表达自己的俯首贴耳和耿耿忠心。

我当时内心是极恐惧极无助的,我极想哭,可又怕哭,我害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抱紧书包蹲了下去,并迅速把头埋进奶奶亲手给我缝制的大大的书包里。我想这样他们就看不到我的眼睛,我也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他们就看不到我的恐惧,我也看不到他们的狰狞。

任凭他们怎样推搡我,怎样撕扯我,我不作呼吸也不作声,我用我的上牙狠狠地咬着我的下嘴唇。

我头脑里闪电般变幻出很多想法。我希望我是孙悟空,能一下子钻进地里或者隐起身来,倏地让他们找不到。或者拔出根金箍棒,一个横扫千钧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当时即使变不成孙悟空,哪怕变成猪八戒,或者变成个小妖精我也会非常心满意足的。

可是他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一波胜过一波的踢打,让我更加清楚地知道了,我还是我。

我承认我在退缩,而且退缩得很狼狈,但这并没有勾起他们对我的一丝怜悯,反倒是更激发出他们作为胜利者所表现出来的英勇和振奋。

我的衣服破了,确切地说是碎了,碎成了条,碎成了块,碎成了渣。

这不怪它,因为我的衣服原本就很破烂,甚至已经破烂到连为我遮挡风尘都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又怎么可能承受得起如此沉重的厮打。它能够挣扎着坚持到最后,并为我分担痛苦,我已经是感激不尽,更感觉对它不起。

我的真正的反抗是从他们拉扯我的裤子开始的。之前他们尝试过拉扯我的书包,但我抱得太紧,他们无法得逞,于是就对我的裤子下了手。

我没有内裤。我怕他们,但是我更怕赤条条地暴露在他们面前。虽然当时我还不能从生理角度完整地理解这种羞耻是什么概念,但我知道一旦这一幕定格在所有在场人员的眼睛里就永远也抠不出来,也抹擦不去。

于是,我忽地站了起来,一边咧开嘴大声地喊叫,一边冲向陶永权陶班长。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复原当时的场景,尝试着找到我初出江湖时的勇猛,但记忆总是从我站起来那一刻就开始是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陶班长一个小跟班在服服帖帖认我作大哥后,才原原本本详详尽尽地向我描述了当时的一个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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