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留了下来？”仝婧叹息一声。
那个年代生活确实不易，她这么决定也有情可原。
“呵呵……是啊，我答应了留在了杏花楼。”金姐嘲讽一笑，“你们现在的人是不会理解那时候的形势的。想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是识文断字的，居然甘心下贱？！不过金嬷嬷确实待我很好，让我跟她的姓，取名金姐，还请人教我洋学和西洋舞。”
那个时候的日子真的是过的飞快，大概也有些许新奇的因素在里面吧！
“A…B…C…”
“金姐，你说这洋人的东西咋就跟咱们不一样呢？他们长的也跟咱们不一样，眼睛那……么大……鼻子那……么长……”
“哈哈……小福子，你形容的很贴切嘛，他们跟咱们就是不一样的啊！”
小福子是十来岁时被买来的，金嬷嬷可怜她，还多给了她家里一些资银。
只是这丫头大概是从出生起便没有养好，看起来总是一团孩儿气，因为个子小又长得不那么出众，只好配给金姐做了小丫头。
“哒……哒……哒……”
“金姐，这洋人的舞蹈也太难学了，还得转圈，都快晕了。真的学不会啊！”
“呵呵，学不会就不要学了，咱们小福子是个有福气的小丫头。”
“战争那会儿杏花楼开不下去了，嬷嬷遣散了姐妹们，小福子离开后便再没了音信。”金姐叹口气，轻轻拂拂自己的鬓发，“那个时候金嬷嬷经常带着我们出入各种舞会，结交权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他。”
那年，早春的嫩芽刚刚吐露出细小的绒毛，微寒的风中夹带着一些萧瑟和寂寥，树上的小麻雀为了生存正起早贪黑的奔忙。
“不好了……不好了……姐儿，你赶紧躲躲吧！”小福子慌慌张张跑来，脸上恐惧依旧。
“什么事？”金姐从屋内跑出来。
“姐儿，你快躲躲吧！冯少来了，扬言要抢了你！嬷嬷说让你暂出去避避。”
小福子急忙进屋收拾东西。
冯家是当地旺族之一，据说家里跟某个大势力搭上了关系。冯少此人五毒俱全，什么恶事都做的出来，算是有名的恶霸。
“这……去哪里？”
金姐也慌了，上个月有个姐妹被冯少抢去，第二天便没了。
“嬷嬷说她乡下还有处房子，已跟车夫交代好了，让咱们赶紧去躲躲。”
迅速收拾好包袱，小福子拉起金姐就往外跑。
“哪跑？”刚出了小院门，二人便被冯少的随从拦下来。
“你们想跑？”
狗腿子一把夺过小福子手里的包袱。
“这这……”小福子脸都吓白了，站在那里直哆嗦。
“嬷嬷，你这可不够意思啊！瞧不起本少么？”冯少自随从后走出来，后面跟着点头哈腰的金嬷嬷。
“哪……的……话，看您说的，谁能瞧不起您冯少啊？”金嬷嬷讪笑着。
这就被发现了，也太背了点……
这金姐怕是要保不住了！
罢了，只当她命不好吧！
“后面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金姐把小福子往身后一拉，佯装平静的笑道，“看您说的，这……我们哪里是跑，这不是早就说好了想去乡下住一阵子嘛！”
“哟，瞅这小嘴儿，还挺会说。不愧本少看上的女人！识相的就跟本少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冯少冷笑一声，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随从一拥而上，将金姐和小福子围在中间。
眼看实在逃不出，金姐暗恨冯少，心中无限悲凉。
想她这世为人并无大奸大恶之处，怎奈命运不公，先是所嫁非人，而后又被逼良为娼，如今更是即将沦为玩物……
罢了……
来世再不做贫家女！
来世再不为女儿身！
将眼泪暗吞下，金姐勉强笑道：“这……冯少，您大人大量，容我跟嬷嬷和姐妹们告个别可好？大家在一个屋檐下也那么久了……”
“哼……”看在你还长的不错的份儿上，冯少上前“啪啪”拍着金姐的脸蛋，“水光溜滑，滋味儿一定不错！瞅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真销魂那！嘿嘿……就给你一刻钟。二狗子，给本少看着点时间。”
“是，少爷！”名叫二狗子的狗腿子自怀里掏出怀表，用不甚白的袖子擦了擦表面，仔细瞧着时间。
“嬷嬷！”
金姐拉着小福子走向金嬷嬷，她跪倒在地，轻轻泣着：“多谢嬷嬷教养之恩，这些年全赖嬷嬷的善心，金姐儿才有了今天。”
“唉……”金嬷嬷拉着她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当初承诺你，若有一日攒足资银便可自赎，哪知道你是个有运道的，能被冯少看中。罢了，这都是人的命啊！姐儿，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不要顾及其他，好好保住性命才是根本！
“是，多谢嬷嬷叮嘱！只是小福子怕是不能再跟着我了。不知嬷嬷可否念着姐儿我的情份，我那箱笼里还有些资银，足够给她赎身。”
金姐将小福子推给金嬷嬷。
如今她已命运不知，小福子好歹伺候她一场，能保住她也是好的。
“姐儿……”小福子用袖子擦着眼泪，哽咽到不能自已。
将小福子拽到身后，金嬷嬷拿出绣帕擦泪：“大家相识一场就是缘分，去跟姐妹们告个别吧！”
有几个平日里跟金姐相处不错的姐妹这会儿已经闻讯赶了过来，只是她们惧怕冯少的威名，只敢远远的瞧着。
“嗯！”金姐站起身，一步一顿的走向那几个姐妹。
今日一别，日后恐无再相见之时……
“好了，时间到了！”冯少懒洋洋的咂咂嘴。
他这次大发善心确实少见，谁让这金姐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那！
“嬷嬷，姐儿去了……”
金姐终没能忍住，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四下散落。
她面露悲戚，朝金嬷嬷和众姐妹深鞠一躬。
今后如何已不是她能左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
“慢着……”
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传来，令金姐心中一振。
这是……吴少？
山花烂漫时，在省城的权贵人家中有一场舞会，那次她遇到了吴少。
他家在租界，人留过洋，不歧视她们这种人，还对西学的认知十分有见地。
他们相谈甚欢，对彼此的印象甚好。
不知吴少今日为何来此？
他，会救下她么？
“哟，这不是吴少么？怎么您也逛这种地方？”冯少呲牙冷笑。
不是清高么？不是觉得留洋就高人一等么？不是瞧不起他们这种二世祖么？
这么清高自傲的人还会来这种地方？
装的跟什么似的，原来跟他们是一样一样的！
呸，道貌岸然！
“你要做什么？”吴少瞥了眼冯少。
自上次舞会与金姐相谈甚欢，他便记住这个美艳聪明又有文化的女子。
只是初到此地事务繁忙，今日才有时间过来瞧瞧她，谁知碰到了这一幕。
对冯少这种人，他打心底里是瞧不起的，且不说他在西方留学多年，观念已发生巨大变化，单说冯少这种仗势欺人的行径，就令人万分不耻。
原本来之前长辈叮嘱他“强龙不压地头蛇”，遇事不要强出头，但是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不仅是对冯少不屑，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忍这样一个聪慧坚韧美丽的女子被折磨而凋零。
“哟，吴少也看上这小妞了？”冯少撇撇嘴。
吴少上前把金姐护到身后：“我要是要，如何？”
哼……
果然是看上这女表子了，还装的挺正义的。
一个女表子抢来抢去实在有损本少的威名，他要就让给他好了，正好还可以让这个虚伪的家伙记自己一个人情。
什么青年才俊？
什么喝惯洋墨水的？
我呸……
洋墨水就教他跟人挣这个女表子？
“呵……你要就给你呗！”冯少邪笑道，“一个人尽可夫的女表子还不值得本少多花心思。你这个喝惯洋墨水的少爷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如何？说真的，这杏花楼里的女表子们还真不够看，吴少要是喜好这口，改天咱一起去那好地方，保准你记挂在心，流连忘返。”
“你住口，当我们少爷跟你一样的？”吴少被诋毁，他身后的随从按耐不住，急声厉喝。
“哟……本少是什么人？轮到你这个狗腿子在这里放屁？”
冯少手一挥，手下迅速站成一排，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械斗。
“你……”随从不甘示弱，想上前“应战”，被吴少制止，他双手抱拳道：“下人不懂事，请冯少见谅！今天谢谢冯少割爱，吴某记得你今日的情分。”
“噢，这还差不多，跟你主子学学，有求于人还如此嚣张，切……”冯少手一挥，收拢手下，淡淡道，“本少今日就卖吴少的面子，这女表子就送给吴少了。金嬷嬷，以后有好货色记着点本少！”
“哎，是是是，您放心！”金嬷嬷连连应承。
金姐儿总算是保住了，这个吴少可是正人君子，比冯少强多了。
还女表子，你冯少不就仗着家世胡作非为么，我呸！
“都走吧！”冯少冷哼一声，带着手下不疾不徐的走出杏花楼。
“多谢吴少！”金姐朝吴少盈盈一拜，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下来。
老天总算是可怜她，给她一线生机，遇到了好心人！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有……
“自此我就被吴少包了下来。他很忙，偶尔来也只是放松一下，并不要求我做什么。我们一起谈论西学，他教我进步思想，跟我讲述他的革命理想。”金姐冲仝婧一笑，遥遥看向远方，“至今，我仍记得他离开前对我说的话。”
那是她终于攒足资银自赎出来的第二年，天很黑，窗外小雨缠绵。
“金姐，我决定了要去投军。”
“什么？投军？”
那我……怎么办？
“金姐，我给你讲了那么多西学，讲了那么多进步思想、革命理想，你现在也算是进步青年吧！如今，国家危难，匹夫有责！如我等中华儿女理应报效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为我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我……”
“好！”
“金姐，你等我……等我胜利归来，许你凤冠霞帔，许你锦衣华裳，许你锦绣前程，可好？”
“……”
“好！”
“就这样，我含泪送走了他。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金姐看了仝婧一眼，自嘲道：“他们总是要我等。阿爸要我等，等他病好了就来看我；夫君要我等，等他身体好了就和我圆房；吴少要我等，等他胜利归来许我凤冠霞帔、锦衣华裳、锦绣前程。我听话了，我默默的等啊等啊……可是最后，我谁都没有等到，谁都没有。我离开人世转做鬼修，就是想再见见他们，想问他们一句‘你们让我等我等了，你们说的我做到了，可你们对我的承诺做到了么？你们为何总要我等？’”
“那现在……”仝婧抿抿嘴。
等到他们了么？
“呵……小朋友……我还在等啊……等啊……”
PS：曾经有幸接触到几位老前辈，他们当初真的是秉承着为中华之崛起、天下为公这样的理想和信念而革命的，这种信仰和无私的精神高度终作者一生也无法企及，大概有些人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吧！真的是很敬佩他们，向他们以及那些无数的革命先驱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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