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总是不期而至。
那是一个春夏交替的日子,妹妹跟阿花一起打猪草归来,发现阿妈没有在家。
她以为阿妈去镇上提前交绣品去了,忙从米缸中数出米粒,烧火做饭。
一会儿阿爸下田回来,要吃干饭的。
“妹妹,妹妹,不得了了,你阿妈被送到镇上去了。”阿花匆匆忙忙的跑来,连竹篓都没来得及卸下来。
“你说什么?”妹妹赶紧放下葫芦瓢,飞奔至阿花近前。
“我听我阿爸说,刚才你阿妈去给你阿爸送水,昏倒在半路上。村里人叫来你阿爸,就和他一起把你阿妈送到镇上的‘济世堂’去了。”
“什么?”妹妹摘下围裙,慌忙就往外跑,“阿花,你帮我把火灭了,我要去镇上找阿爸阿妈。”
“哎,你怎么去?”阿花一把抓住妹妹。
“我……”走着?
“看你,刚才我看到小虎了,他家有牛车,小虎经常替他阿爸赶车,我让他赶车到村口,送你去。”
“谢谢你啊,阿花!”妹妹飞快的向村口跑去。
“哎……但愿妹妹不会跟我一样!”
当两个半大小孩驾着牛车赶到“济世堂”的时候,伙计正准备打烊。
瞧见俩孩子虽然衣着朴素却没有补丁,他面上多了些笑容。
“小孩儿,你要找谁?”
“我找我阿爸阿妈。”妹妹一骨碌从牛车上跳下来。
漂亮的小姑娘总是招人喜爱,伙计也不例外,他和蔼的问:“你阿爸阿妈是谁?”
妹妹将阿爸阿妈的样子描述了一番,伙计仔细想了想,他还真记得他们。
下午的时候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有个昏迷不醒的妇人,她男人虽说是农夫打扮,却出口成章,想必是个读书人。
老大夫把了把妇人的脉,摇摇头让回去准备后事,还是他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多了一句嘴,让他们去县里洋人开的医院看看。
“小姑娘,你阿爸带着你阿妈去县里看病了,你还是先回家去吧!”伙计看了看牛车,“你们这车太慢,到县里不知道得什么时候,还是先回家去,万一跟你阿爸阿妈错过就不好了。”
妹妹看了看伙计又看了看小虎,犹豫道:“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牛车是真的太慢,要是有马车就好了,不知道阿妈现在怎么样了。
担心,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憨笑两声,小虎挠挠脑袋,出来之前他阿爸交代过晚上要把牛车赶回去,他看妹妹这么着急,一直没好意思说。
如今妹妹提出来了,他“顺坡下驴”得了。
“妹妹,咱们先回家吧,阿花还在你家守着呢!”他蹿上牛车,“妹妹,阿神会保佑你阿妈的!”
谢过伙计,妹妹沮丧的爬上牛车,她心底里自然希望阿妈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她就是担心,止不住的担心。
她怕自己像阿花一样没了阿妈。
她怕这个家的快乐就此烟消云散。
“阿妈,您要好好的!”
“阿神,请您保佑阿妈!”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树上的鸟儿南归之时,阿爸回来了,只是妹妹再也看不到阿妈那温暖和煦的笑容。
又是一年花开时,妹妹拿着镰刀在割猪草,身后还背着几个月大的弟弟。
是的,阿妈终于没熬过那个冬天,离开了妹妹,她终于和阿花一样了。
阿爸给妹妹找了个后阿妈,人精干利落,还给她生了个弟弟。
对新阿妈的到来,妹妹总有些无法接受。
阿妈尸骨未寒阿爹就再娶,她不禁想到那句“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由此及彼,不免兔死狐悲。
可是周围的人都说她家需要一个女主人,她阿爸需要一个妻子,不然她家会家不成家。
她不知真假,只知渐渐的,人们的口中再没了她能干善良的阿妈,多是夸奖新阿妈精明强干有福,一进门就生了个儿子,而她的阿妈则像一粒小小的不起眼的尘埃早早被他们遗忘。
大概世人皆是如此吧!
“妹妹,我要嫁人了!你好好的,机灵点,讨好点你后阿妈,带好弟弟,将来让他们给你说一门不错的亲事。”
阿花擦擦眼泪,把自己最心爱的一对头花送给了妹妹,那头花还是妹妹阿妈在的时候做给她的。
说实话,她以前还有点羡慕和嫉妒妹妹,羡慕和嫉妒她有一个那么好的阿妈。
现在,她觉得她曾经的那点羡慕和嫉妒真是不应该,原来妹妹跟她终究是一样的。
梅子黄时,阿花出嫁了。
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妹妹去送了她,两个人抱头哭了一会儿,作为最后的告别。
日子还是那样平凡而清苦的过着,后阿妈又给妹妹生了个弟弟,妹妹依旧是操持家务和带弟弟。
只是在无人的时候,她总会偷偷练习阿妈教给她的刺绣,她始终记得阿妈临终前对她说的——乱世生存不易,女子要有一技傍身。
咬断线头,瞧着自己绣好的白猫戏蝶,妹妹笑了,她终究没有给阿妈丢脸。
那年阿妈突然倒下,家里自然断了一部分生计,有些艰难。
她偷偷跑到阿妈经常去的绣坊,恳请管事给她一次机会。
本来管事嫌她年纪小不肯信她,只是看在她苦苦哀求的份儿上,给了她一个小件荷包。荷包虽然没有多少钱,可她绣的极为认真。
交件时管事对她大加赞赏,便不时将绣件交给她绣。
除去当年给阿妈买药的那份钱,她还有剩余,加上这些年偷偷的积攒,也算是小有钱资。
“妹妹,有个事情跟你说。”新阿妈在门外喊道。
慌忙收起针线和绣品,妹妹理了理衣衫,缓缓走出去。
说实话,到现在她还是对新阿妈有点隔阂,虽然她对她并不算坏。
谁家的后阿妈不是这样的呢?!
“妹妹,阿妈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家里你阿爸又病着,我就做主给你说了门亲。他家条件不错,就是隔两个县,有些远。”后阿妈精明的双眼瞧着妹妹。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她也要跟阿花一样了。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少女怀春,谁没有过想嫁给如意郎君的想法呢?只是妹妹知道,她没了阿妈,后阿妈这样对她已经算不错的了。
“阿爸同意了么?”妹妹樱唇轻启,巴掌大的小脸已初现妩媚。
“自是同意了,对方也是读书人家,还有亲戚上过洋学。”后阿妈十分敬仰读书人,这也是她愿意嫁给阿爸做填房的原由,“放心,等你阿爸好了就去看你!”
几年的劳作,阿爸累倒了。
本来他就是读书人,没怎么做过农活,身体也不甚好,这次病来如山倒,在床上已经躺了月余。
妹妹轻轻点头,不再言语,水盈盈的眸子暗淡下去。
杏花微雨的春日,妹妹离开了她生长十五年的山村,嫁到了夫家。
那家原本是个乡绅,只是不善经营,如今虽比她家要优渥,却与先前不能相比。
当盖头挑开那一刻,妹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冲喜新娘。
她的夫君久病卧床,至亲已去,还是亲族帮他娶的亲,希望给他家留下个香火。
早知道后阿妈是个精明的,她怎会允许自己过的好呢?
妹妹苦笑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吧!
操持家务,绣绣品,照顾夫君,这样平淡的日子在三个月后终结,夫君去了。
没等妹妹做个决断,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被人套上麻袋,送到了一个地方。
雕梁画栋、莺歌燕舞,地方是挺美,人也挺美,可妹妹的心情却跌到底谷。
原来夫家的一个亲族为了霸占夫君的家产,使人将自己偷偷卖到勾栏院。这地方距自家隔着三重大山两重水,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回去的。
呜咽的寒风卷起窗棱上的落叶,妹妹身着单薄的衣衫,缩在角落里。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自己就可以和阿妈团聚。
“咔哒!”门锁被打开,年约四十样貌清秀体态风流的嬷嬷带人走进来。
“怎么,想好了么?”嬷嬷径自坐在雕刻精美的太师椅上,言语轻柔,并不咄咄逼人。
拖着虚弱无力的双腿跪下来,妹妹饿的头昏眼花,可仍咬牙悲切的回道:“嬷嬷,您行行好,我是被人偷偷卖来的。夫君尸骨未寒,他们就做尽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嬷嬷,您放我回去,我回去卖田卖地也得把钱还您。”
“哎……”嬷嬷叹息一声,“这乱世,生存不易。不是嬷嬷我不放你,可都这样,我这‘杏花楼’还怎么开?”
“嬷嬷,求您!”妹妹知道恐怕不成,但她还是想求一求。
万一成了呢!
她一个读书人的女儿,怎可下贱为娼?!
“不成啊!”嬷嬷又叹口气,“我知道这世道艰难,对女子尤其难。看你识文断字,也是个读书的,应明断事理。我这手下的人都是买来的,今天我若放了你,他日他们要我放人,我该如何?何况我们这行有自己的规矩,我断是不能放你的啊!”
“嬷嬷……”
妹妹知不成,心中更加悲戚。
她如何会沦落至此?
“哎,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再说,你家夫君没了,现在就算我放你回去,那些田产资银你能要的回来?”嬷嬷理理头发,缓缓站起身来,语调轻柔,“这样,你既然读过书,又是完璧之身,我就允你卖艺不卖身。将来若是有一日你攒足钱银便让你自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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