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缭绕，它们像晶莹剔透的水母，从森林中升起，在长空中弥漫，充盈了视野。她俯视，她不断地坠落，不断地贴近大地，贴近醇厚的泥土，贴近一圈又一圈的绿……。双脚着地后，是不停歇的奔跑，她不断地拨开茂密的丛枝……她经历了灾难。但她已经忘记。她只知道奔跑，永无止境。周围的景象对她来说光怪陆离。
时间似乎在不断被压缩，或许，被压缩的是路程。简而言之，很快，她便透过纵横的树干看见了熙熙攘攘的街道。小镇的街道上，砖瓦像阳光下的鱼鳞般闪烁。人群的喧哗，马蹄的踏步声，车轮碾压土地的声音，一拥而上，显得无比真实。
她从树林中，走进人群。
“把木头浮起来吧！如果你可以的话？”孩子说。两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绕着一根呆板的木头。她盯着它，刚刚那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但她蠢蠢欲动。她凝视着木头，此刻它突然猛烈地抖动了起来。她想起来了。
她经历了一件意义非凡的事，但她不记得过程了，她只知道她在逃亡。她拥有某个特殊的力量。
荒谬。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转身离开。
橘黄色的，紫黑色的粥，红色的、冒着尖角的面包……顾客们排着队纷纷从狭小的口袋中拎出几枚硬币。这是一家饭铺。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出了三枚银灰色的硬币。
“芋头粥还是蓬蓬果？”柜台女老板突然问她。她讪讪地递上三枚硬币：“芋头粥。”女孩的声音十分沙哑。她接过粥，寻找到一个拐角坐下，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直到她听到了那个名字。
“西厄瑞斯！”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心跳声冲击着大脑深处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她叫西厄瑞斯！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着人们，人们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喊出那个名字的青年。青年见势不妙，立马缩回头，朝着同伴靠过去。
怎么了？
“那个人是疯了。”“魔女有什么好说的。”
人们交换着眼色，他们的眼神中充满着深切的鄙夷。
她的意识强烈地告诉她，她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女。魔女，这个称谓对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
记忆的丢失不是人格的丢失。我与众不同。她向喊出那个名字的人走去。因为她自负。
“您好。”
青年抬头看向打招呼的女孩。女孩的脸颊微微发红，黄褐色的皮肤边，碎发如秋叶零星地遗落在额角。她的眼睛是深湖，呆滞、死寂，但你可知湖底有着暗潮和漩涡。她的眼睛是镜子，当她望向你时，你将被照得通通彻彻。
青年不舒服地垂下了头。
西厄瑞斯挨着他坐下，说道：“西厄瑞斯，我知道她。我知道……有关她的一个秘密。”青年白了白眼，明显不想和她啰嗦什么。
“我听说，她回来了。”西厄瑞斯补充道。
“你倒是挺会胡说八道。你说一个死了两百多年的人回来了，你什么意思？”青年很生气，因为女孩先前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死了两百多年？西厄瑞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死了两百多年？那现在的我是什么？是一个尸体？我要从哪里来？我要去哪？为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源源不断的争论在脑海中嘈杂不歇。
她很快回过神来，说：“我听说，她从林子里突然出现。”青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神色激动地说：“你说的莫非是涅墨西斯大森林？”西厄瑞斯故意瞠目，嗔怪说：“是啊，原来你知道的那么清楚！”
青年顿时眉飞色舞：“那是肯定的！我对西厄瑞斯可谓是了如指掌。我在伯里上校家当御用马夫的那几年，利用闲暇的时间阅读了大量的历史书籍。这次，我陪上校一起上山。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像蘑菇一样的东西从山上飘下来！真的，它们漫天飞舞，我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我用我的直觉分析了上校他们的话。那是灵！你们知道吗？那就是灵。它们曾出没在西厄瑞斯猖狂的年代，而如今，它们又出现了！”
“那就是西厄瑞斯回来了。”西厄瑞斯说。
“不对。我从上校那里了解到，不是西厄瑞斯，而是一个和西厄瑞斯十分相似的人来了……”
“幸好幸好，我还以为西厄瑞斯复活了。”
“格瑞帝王子既然刺穿了她的心脏，那么就一定会把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女打下十八层地狱。毕竟她只是人类的叛徒，怎么可能死而复生？”青年说。
“不过如果真的出现了一个和西厄瑞斯一模一样的人也很可怕啊！你想想她操控游魂潜到人体内把人生吞……曾经有一个人不小心误入了她的森林，她就把那个人的眼睛挖出来熬汤……”青年的伙伴说。
“对！她还喜爱把人的胳膊砍下来缝到脑袋上，逼他们跳舞来满足自己的恶癖！”
“她还要……”“丧心病狂！”“这就是魔鬼……”
西厄瑞斯看着他们喋喋不休的样子，悄悄地离开了。
她的神色有些麻木。
魔鬼？也是，如果我死了，我怎能是人？
她的脑袋空空，就像刚睡醒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迷离的阳光掠过她的瞳孔，她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嘴巴很干，她咽了咽口水，很难受，如鲠在喉。
砍断别人的手臂，托出五脏六腑。
这就是曾经的我？
一个疯子。一个活该被阳光刺死的丑恶身躯？
西厄瑞斯茫然地环顾着人群，他们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得发光。她想象着把他们的手臂砍下来……不行，不，这太疯狂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那不是我，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是一个崭新的人。
所以，我还有必要找回我的记忆吗？
如果我记起来了全部，我是不是就不是我了。
我将成为一个疯子，浮夸地堕落在暴虐的、深暗的谷底。
但我就这样了？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只能自欺欺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废物的行为。
我绝对不能那么做。
我曾经做了什么，一定有我的理由。只要拥有记忆的我感受不到罪恶感，我认为我是对的，现在的我如何想也无足轻重。只要我是我。未来的我也好，过去的我也罢，不同时间中的我只会承认当时我的意愿。只要我一直跟着当下的想法走，我便一直是清醒的。我会怀疑未来的我是错误的，未来的我说不定也会否定现在的我。倘若我只相信当下的我，不惧怕未来，不后悔过去，我便一直是正确的。
想到这，西厄瑞斯突然轻松起来。
况且，别人说的话就一定是事实吗？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假如是历史颠倒黑白，也不在意料之外。
不过她现在身上可是一分钱也没了。
西厄瑞斯（Ser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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