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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 疫疾

小说:千里江山  作者:安炻  回目录  举报

“你带的这牲畜,可不能带进去,怕惊了我们大人。”

午时,浅水原的太阳晃的人发晕,一处僻静的深宅内,外围同寻常人家无殊,里头却戒备森严,萧云戈看着发话的人手上点点的血丝,又瞥见其衣袖间的精致的纹理——云锦秀青衫,一时间晃了晃神。

这出血点的病,真是躲都躲不开。

果不其然,对面这人手上的血点,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越发鲜红醒目了些。

三日前,萧云戈自东都南下,途径此处,便见到路上的行人都神色匆匆,白纱遮面,流民拼了命的向城门外逃窜,明明已是白露天,路上的行人却各个汗流浃背。

没到一天,噩耗就接二连三的来了,前一日还好好在耕种的农人,到了第二日五更,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来,当地的郎中摇头叹息:“这病,来的突然,好好的人,忽然就发起汗来,止也止不住,身上不知怎的多了许多血点,药水还没喝几口,就已经一动不动了。”

而那些死了的人,寻常百姓不敢靠近,任凭着他们在街上渐渐腐臭,渐渐的,满街都是腐尸的味道。

萧云戈带着兴奴在镇上讨些伙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凭着早些年的本事随手救了些人,却耐不住染疾的人越来越多,流民听到有神医救市,便也纷纷回镇求助,病有轻重缓急,萧云戈救了这个顾不上哪个,可人只管你没救着谁,从不看你救了谁。

一时间,萧云戈门外,谩骂声,哭嚎声不绝如耳。最难为人的还是,有些财主家的病号,看病只留了银票,全城瘟疫,粮草早已被有钱有势的人抢了个空。到头来,就算救了这些人,兴奴还是跟着自个饿肚子。

萧云戈咬咬牙,还是决定逃离这个地方,夜班子时,白衣公子脖子上围着一匹瘦骨嶙峋的狼青,正打算翻出城门之时,又被一行佩着剑的骑兵带到了这。

而蜷缩在萧云戈的怀中的小东西,却是一步也不愿下来,几日的颠簸,这平日里神气活现的狼青,已经被萧云戈养的像只猫似的,又瘦又懒。

怕他没听清楚,管事的又扯着嗓子指了指他怀里的东西:“你带的这牲畜,可不能带进去,怕惊了我们大人。”

萧云戈眼眸一转,心生一计,却说道:“您有所不知,这牲畜是一枚药引,若不是非常时期,不会带在身上,现今满城瘟疫没有播散开去,的亏有兴奴。”

怀里的牲畜像是听懂了他这话,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管事的眼中多了几分狐疑,问到:“这东西还有名?药引,以何为引?”

“兴奴是做狼膏的上好药材,大人您请细看此处。”萧云戈翻开了兴奴细密的毛发,自大腿侧竟有一处结痂的长疤,管事的眉间微微抽动,萧云戈见状又接了下去:“这狼膏取自狼的皮肉,取之炼油,可去斜扶正,归肺;脾;胃经,可散逆节之气,只是这需取的是新鲜的皮肉......”

“这东西不是狗么?行了,行了,放他进去。”管事的闻言挪开了身子,只瞅了一眼,便满是嫌隙,不愿同萧云戈再多说一句,抬了抬手,便放他进去了。

萧云戈把草药和毫针兜在了怀里,颔首抱着兴奴,从管事的身侧绕了过去。

不时,一阵马蹄声掠过,在管事的前边溅起一阵黄沙,沙子迷了眼睛,还未睁眼,就听到马鞍上的人传来的声音。

“刘公公,二哥这是病入膏肓了么,怎么着,是御医不顶用么,这些乡野郎中都能随便放进去?”

管事的一听到这声音,心里便沉了沉,慌张的摸了摸额纹,向后退了些许:“小王爷,您回来了,这番收成可好?”

避重就轻,连个奴才都嘴巴那么严。

李子晟冷哼了一声,从马鞍上跳了下来,刘公公这才看清这位小王爷今日的模样,金丝绒秀的锦衣,蓝底龙腾绣花,和皇城里平日穿戴的一摸一样,祖宗就是祖宗,隐士避姓是不可能的事,刘公公笑着接过了小王爷手里的一堆猎物,忙招呼着:“小王爷,要不先进里屋歇会,会稽山有新出的白茶送来,正好能去去尘。”

午间狩猎已经成了李子晟这几日的常态,这东都一日不开战,他李子晟就只能天天往山上跑,北邙山上的猎物都让他打了个遍,再下去,就怕沙场征战轮不到,林间的野兽倒被打个精光。

李子晟将背上的弓箭一并给了这些人,说道:“我去看看二哥,太子殿下的诏书也搬了有些时日了,御医不顶用的话还得早些回皇城才是,二哥这样,上不了沙场,留在这也不是个对策。”

“小王爷,进屋怕是不妥,世子这疾,怕是会传人......”刘公公一脸愁闷,只盼着这祖宗能高抬贵手,二皇子染疾已是时运不济,太子诏书昨日才到,这到了小王爷口中一下就变成有些时日了。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却是这龙虎斗,谁也开罪不起。

“是么,那刘公公这没日没夜的伺候着,要传人,刘公公不是第一个?可刘公公这身上只见血点,也不见发汗,难不成这病传人还看轻重?只伤的了二哥,伤不了阉人?”李子晟几句话句句诛心,说的刘公公头直冒冷汗,一时间腿直哆嗦,正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也难为了这些守门的奴才忠心耿耿,若不是里面的那个人借他们的胆,也不会有人敢在这里拦住他。

李子晟看了看这些低声下气的东西,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劲直绕开了这行人。

等着这小王爷走远后,刘公公才悄悄的招来一个小太监,他在小太监耳边低声叮咛了些许,便又遣退了人下去。

斜阳下,西风卷起地下的尘土,古老的深宅看上去像蒙了一层黄沙,东都的沙场征战还没开始,皇城的硝烟却先弥漫了开来。

*

“打扰了”

萧云戈轻轻叩门,却不见人回应。怀里的兴奴不知何故忽然蹿了出去,门是虚掩着的,狼的步子轻,一下子进去了,一时半会还摸不着它了。

这指路的小厮肯定是没指错,但屋里无人起身,怕是这屋里的人快不行了。

萧云戈没顾得上再犹豫,也迈步子进了屋子,还好,一眼便瞅见兴奴在桌上大快朵颐,这桌上的排场大的没了谱,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龙须菜、炝冬笋、玉兰片、浇鸳鸯。

“还烧子鹅,炖梨汤......”萧云戈小声嘀咕着,这些公子哥的下人们,大概是不想让主子活着回去。

大鹅益气补血,梨汤性寒、味甘,两者同食后,易损肾气,肾藏精,乃先天之本,丢了容易补回来难;何况这样满盘子都是泛着油光的荤食,别说是病人,连萧云戈看的都有些反胃,瞅了半天,独独一碗蛋羹还凑合些,还好兴奴也不喜欢喝汤,萧云戈顺手把蛋羹挪到了一旁。

里屋的似乎有些声音传来,萧云戈闻声向前,只见榻上躺着的人牙关紧闭,细细长长的凤眼有些内陷,大抵同自己年龄相仿——弱冠之年,萧云戈将其被褥掀开一角,探其手背脉象,又看了看少年的面色,白衣之下的少年面如枯槁,两瓣薄唇间亦是毫无血色。

萧云戈掀开其里衣,果不其然,这身上也起了一点点的血丝,如蛛丝般蔓延开去,衬的皮肤更白了,榻上之人唇瓣微微抽动,眼眸渐渐张开。

这是梦魇刚醒了。

“别废力气说话,容我先把个脉。”

榻上之人闻言眨了眨眼,又闭上了。他这五官生的有棱有角,却让萧云戈想起了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人。脉象玄沉,其病在阴分,萧云戈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来也奇了,这屋子里有股甜香,萧云戈进来时没留心,这会煎药的时候才感觉这股子甜味被浓重的药物散开了些,在屋子里拿着炭火煎药他也是头一回,屋里的窗被封死,新鲜气进不来,呛的萧云戈也直冒眼泪。

没辙,出也出不去,就当是陪这少爷了。萧云戈拿着刚煎好的汤药和一碗蛋羹走到了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少爷的肩,俯身搀他坐了起来,示意他喝药。

却见他眉头紧锁,别开了头,指了指束发的银针,流转的双眸间满是疑虑。

这世家公子的富贵病,看来比这身上的病,来的还要重,萧云戈看懂了这意思,对他劝道:“医者要是下毒,还会让银针显色不成?”

言毕,床榻之人亦无所动。

萧云戈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随即又端到了少爷的眼前,这才看见床上的人动了动嘴,小口小口的泯了起来。

这样一来一回,已经耽搁了一刻钟的时间了。

萧云戈盯着他慢慢的喝药,却见到少爷的额间忽然直冒大汗,豆大的汗水沿肩颈直下,这少爷病发的比寻常百姓来的凶猛,这才申时一刻,明明寻常人在子时才烧的厉害。

萧云戈急忙把脉,脉象洪大而数,阴阳俱衰,气卫相离,面前的少爷的衣襟被汗水浸湿,全身如蛛丝般的血点又多了许多,这病,看来不仅损肝,连着五脏六腑一同搅合了。

少年双唇微微开合,药却是怎么也喂不进去了。

萧云戈平生头一回愁到自己也快发汗了,一想到自己是被这世家公子下的人绑来的,就不由的发慌。这寻常百姓没了也就没了,要是这主子没了,自己不得跟着一起掉脑袋。

他还有事要做,还有要寻的人。兴奴还饱一餐饿一餐,离了他,这狼估计连路上的野猫也打不过。

不行,不能就这样作罢,萧云戈横下心,双指抵住少年吼间,硬生生的灌了下去。

一口硬灌下去,萧云戈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抵触,起身温和的说道:“得罪了,少爷,这药如果成,您三日之内就会好起来。如果不成,我们俩今天怕是都得在这屋里没了。”

榻上的少年抬起手,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些嘶哑的声音。萧云戈附身下去听到了他在耳边的低语,笑了笑回他:“少爷海涵,你若好不了,我一样没命。”

塌上之人再没有了抵触,药汁一滴不漏的送到了少爷的嘴里,萧云戈手背贴着少爷的额头,热还没那么快退去,但眼前的人看着却不那么迷糊了。脸色也不似刚刚那会苍白,两瓣唇也渐渐有了点血色。他抿了抿唇,药汁便沿着他的嘴边,一直落到了那人的喉间,又到了那人的腹中。

只是这一口药怕是送的快了些,榻上之人咳了几声,萧云戈的衣襟被对面的人捉住了,明明没什么力气,却一直没松开,萧云戈只得先松开他的手,温声道:“此药凉了无用。”

对面的人定定的看住他,终是默许了萧云戈的行为,四目相对,萧云戈被看的有些出神。

只是,这双剑眉之下,流转间却不尽是感激。

像是无奈,亦或是嫌隙?

萧云戈坐在榻边等了两刻钟的时间,不时的探探脉象,还好,脉象渐稳。

此时榻上的人已恢复了些许体力,萧云戈把蛋羹放在了床榻边,嘱咐他自己服下,便转身伏案开始抄起了什么,不一会,便把一张纸递给了床上之人。

“少爷,这是药方,您这三日服下之后便可,这几味君药不能变,其他的,交给当地的医师即可,他们可通过脉象调整。”

萧云戈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的人打断了他的话:“去哪?”

这声音听着还带些沙哑,却英气十足,看不出,原来这少爷还是习武之人,萧云戈点头示意:“我路遇此地,要去长安,耽搁久了,怕误了时辰。”

“这个你拿着,拿着他去长安,便没人敢拦你”榻上的少爷从腰间摘下一块牌子,递到了萧云戈的手中,没再说一句话,便又躺下了。

萧云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玉牌,上头赫然刻着一个“牧”字,萧云戈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见过,谢过塌上之人后,将牌子揣在兜里,抱上了吃饱喝足的兴奴往门外走去。

萧云戈他走的匆忙,便没见到榻上之人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的背影,直到被门关上后,才黯然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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