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站在矿洞口，做着跟以前一样的准备。胸口和后背都用草垫着，只能放一点，放多了会被发现，打的会比以前更狠。衣领往上拉，万一他们打开心了，踢到脖子，会很痛很痛，即使这样没多大用，可至少还有一点东西挡着不是。改面对的还是得面对，深呼吸了口气，摸着胸口走了进去。在他进入矿洞休息区的瞬间，一双双眼眸如刀子般剐了过了，使得少年的脚步都顿了一下。江明自顾自的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下，低下头，不敢对视。不一会，走过来个竹竿似的青年，叫瘦猴，尖嘴猴腮，样貌很滑稽，看着弱不禁风，确实也很弱不禁风，但确是江明最害怕的一个人。“哟，这不是我们少爷吗，回来啦，灵青大人与你说了什么大道理啊，说给我听听，也好让我长长见识。”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让低着头的江明眼皮打颤。“你看看，还不说话，哑巴了不成，我来看看是不是嘴被缝上了。”说话间，抓住了江明的头发，狠狠的往上一提。剩余的人族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你是说不说，难不成还要我求你？”看着闭口不言的江明，瘦猴的火气噌的就冒了出来，没有缘由。接下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拳拳到肉。可即使被这么打，江明也没哼出一声。就是把眼睛闭上，默默的在心中数着踢了几脚，打了几拳。不是想要报复，只是单纯的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样能不疼些。这个方法是他九岁的时候发现的，等到奏效时，他还奖励自己一下。所谓的奖励就是少搬了几块石头，晚饭多吃了点。等到瘦猴筋疲力竭，停手时，江明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没有整理衣物，没有梳理头发，只是呆呆的坐着，因为他知道，还没结束！瘦猴每次都是最先挑食的，他在白天做工时，最会偷奸耍滑，晚上对付江明时，也最为卖力。有时只是他，有时又不只他。今天就是，在瘦猴打完收工时，又站起来几个青壮年，江明心里暗暗叫苦，知道今天怕是不能善了，明天大概率是起不来了。果不其然，这几个青年到他眼前就动手，没有任何话语，不带丝毫迟疑。今天因为灵青的一番话，他们心里都烦闷不已，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你看，这家伙不就来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只要把握好力道不出人命就行，反正这家伙没人可怜，父债子偿，该打。突兀的一声咳嗽在人群中响起，族群里的一个老人已经病入膏肓，眼看着没多久可活了。打江明的几个青年停下了手，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往即将要逝世的老人方向走去。嘴角流血的少年估计着今天应该是结束了，爬起来的力气肯定是没了，干脆闭上眼睛，准备开始睡觉，心里只期望明天能起来工作，不让灵青先生失望。对于那个即将死去的老人，江明全然不管，身体能动时会去看看，可也仅仅是看看。已无多少时间的老人突然间挣扎着坐起来，眼神不再死气沉沉，可一旁明理的人，知道这是啥，“回光返照”。以前一部分老人也会这样，可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太久。“把江明喊过来，我有话要说，快点。”老人口中这句话让全场的人族都十分不解，老人姓陈，叫陈光，已经是这里年纪最长者，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很多时候跟灵青交涉矿产问题的就是他，他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敢不遵从。“小畜生，陈爷爷喊你呢，还能动不，麻溜的过去。”瘦猴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喊江明，顺带踢了一脚。江明想不听见都不行，睡觉对于其它人是很简单的事，可是对于一个刚刚挨完打的孩子，哪是这么轻松的。强忍着全身的剧痛，江明走向被人群包围的陈光。这时的陈光没有开口，只是怔怔的看着走过来的江明。等到江明走到自己身前，陈光开口了：“孩子，是不是很痛啊，这些年，苦了你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能体现江明此时的心情，怎么了？这种话自我记事起，可从来没听过，老爷子莫不是生病把脑子烧坏了？“陈爷爷这些年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何你的父母要将咱们卖进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们过着奢侈的生活，可我们呢，生下来就该是奴役命吗？”这时江明第一次在别人口中了解这些事情，可我哪来的父母，他们早就死了才对。对对对，他们早就死了！这些只是江明心中所想，众人包围着的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陈光，但他没注意到，自己全身都在轻微颤抖，拳头攥的很紧很紧。“人要死了吧，可能会说点平时不会想的。这几个孩子对你的欺辱，你可以怨恨，但请你不要报复他们，他们命也苦。”经常挑衅他的瘦猴，父亲在刚入矿洞时不服管教，被监工夜魔活活打死，就在瘦猴眼前。那时才十岁的瘦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亲的气息一点一点减弱，嗓子都哭哑了。其实矿洞中最悲惨的事不是暗无天日，也不是无休止的劳动，而是生离死别，无可奈何。矿洞里没有妇人和女孩，早早的被卖到各地方的青楼，命好点的，就被卖到大种族去当仆人，端茶倒水，洗衣做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同身为人族的江明父母做的，是这样的绝情，这样的毫无人性！整个矿洞里，只回荡着老人的碎碎细语，声音不大，却在江明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江明，破天荒的感到委屈，不是委屈族人打他骂他，而是委屈为何父母要将所有族人卖掉，连同自己。灵先生说过，大陆上亲情是最牢固的关系，父母可以为了孩子付出所有，甚至是生命。那些不照顾孩子的知识极少数，可为何我江明的父母就是那极少数。心境发生了变化，而且是翻天覆地的。江明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怨恨，怨恨世道的不公，怨恨一切的一切。老人自顾自的说着，旁边人也心绪无波动的听着。全然不在乎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会如何想，在他们眼中，江明父母是十恶不赦的，他也是。老人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不将耳朵靠近，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老人心里时候怎么想的，已经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知道了有什么用，明天还不是得继续干活。陈光死了确实伤心，可为他安排葬礼的条件都没有。顶多是死后挖个坑埋了，仅此而已。在确定老人彻底死后，所有族人都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唯有几个青壮年把他的尸体抬到外面，随便找了处地方挖坑埋下去。然后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给旁观夜魔的感觉就像是死了一条狗，丧家狗！“真是奇了怪了，被打完还要听这些，我的命好苦哟。”晃了晃发昏的脑袋，江明一步一步的挪回自己休息的地方。小小的脑袋了装了太多的东西，完全没给他消化的时间。瘦猴也没再找他麻烦，毕竟明天还得工作不是，说他偷懒，可真又能偷懒到那里去呢，当那几个监工夜魔是废物？这一切都被矿洞外的灵青看在眼中，外出的几个青壮年看到他了，本想行礼。可灵青摆摆手，眼神示意不要声张。他把江明的一切动作，表情都看在眼中，心疼却无能为力。他可以用武力威胁，可作用不大，他毕竟是人族的一份子。灵青自己就不太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治标不治本。可今日他就想多说两句，以一个长辈身份。孩子心性最为重要，这个世界是实力为尊，但假如全是嗜杀成性的，大陆还能叫大陆？灵青迈着步子走进矿洞之中，惊醒了一堆已入梦香的人族，此起彼伏的“灵大人好”环绕在矿洞之中。灵青直接无视，走到已经睁开眼的江明身边，说道：“小江明，还能走不？跟我出去散散心？”江明当然不敢说不行，以往被打的痛了，还能直接休息，今天倒好，睡都睡不了。也正好，出去透透气，把小脑壳放空一下。今夜的月亮尤其圆，月光洒在地面，灰蒙蒙的，增添了一股神秘感。沐浴在月光中的灵青，空灵的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灵青虽为夜魔，可不像那些监工夜魔般魁梧壮硕，长相狰狞。唯一与江明不同的就是瞳孔与头发皆为紫色。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对灵青最好的形容词。漫步山上，其实景色非常美，小溪流水，古木松枝，样样齐全，这样是灵青愿意来着的一个主要原因，江明是他接触过后才愿留下的因素。但谁知道，下面就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矿洞。只要是脚能踩到的地方，都是坟冢。“今晚听到陈光所言，有何感想？”其实灵青年岁与陈光差不多，但夜魔寿命要比人类长很多，更何况他是一个修士。“灵先生，我其实什么都懂。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怨恨，只有我做的不好或是与我亲近之人做的不好。一开始我认为是我做的不好，所以我拼命的工作，只要我能留有与先生去读书识字的气力，挖矿一事我从不偷懒怠工。”“可今日我才知晓，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好一个父债子偿，可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受苦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怪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我暂且不去谈它，没有意义，六年都给我扛过来，我没心没肺的继续活下去就行了。可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我父母为什么连我也丢弃了。灵先生，您不是说过父母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吗？可为什么我完全感受不到呢？”江明现在所语灵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幼年时就在父母关怀下成长，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唯一一次就是在游历途中，被山猿一族的几个家伙仗着数量阴了一顿，后来父亲也为自己出气了，将那几个家伙的尸首吊在夜魔城城门口三日。“孩子，你可以告诉我你以后会如何做吗？放开思绪讲，灵先生在这听着呢。”“什么都可以说吗？”“对。”“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几年受的气全都还回去啊，不可能白白受了这份委屈；第二个想法就是去找我那所谓的亲生父母，当面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生而不养，是为何意？”灵青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江明根本没有跟上。回头走到江明身旁蹲下，摸着孩子的头。“可能是我学术不精，看得不够远吧。没有能力回答你这个问题，对不起了小江明。”面对孩子的伤心，灵青伤感却无奈，这也是他从未体会到的感觉。“没事，你不要不开心啊灵先生，我一个人不开心就行了。我经历的这些，是注定的，我逃不掉。我现在就只想跟着先生，先生去哪我就去哪，先生告诉我什么道理我就学什么，先生讲什么话我就听。我没有“父母”是很可悲，但我幸运的是能有先生你的关怀，这个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这时江明第一次在灵青跟前吐露心声，嗓音稚嫩，却无比坚定。“你不会怪先生吧，知道了你如此境遇，却不把你接到身边。”“先生莫要如此，不平等的待遇只会让他们更恨我，我都知道的道理先生不会不知道吧！”孩子心性就是如此，他相信的事情就会坚信不疑。就比如江明相信眼前的灵青，他就不会认为灵青会对自己不好，欺骗自己。灵青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既然小江明这么相信我，那咱们约定一下。不管往后如何，先生我在不在身边，都必须如现在这般听话，懂事，可好？”“好的灵先生，我答应你，我江明可懂事了。先生喊我往东，我不会往西；先生喊我吃饭，我就不会去喝水。”江明那张小脸都笑的缩在一起了像那粉扑扑的苹果般，惹人怜爱。“今天我就擅自决定，认你这个弟子。即日起，我灵青就是江明的先生，江明就是我灵青的弟子。江明，你可愿意？”懵懂无知的江明还不知道这场认师礼的意义何在。在他没经历过的外界，多少人打破头都难以享受这份殊荣。求爷爷告奶奶的灵青也不会同意，要知道灵青可是夜魔族最小最被疼爱的公子，也被誉为整个魔族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拜师礼平平淡淡，只是灵青坐在一块怪石上，江明跪在下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月光下，灵青将江明扶起，江明喊了声“先生”，灵青答了一声“好”。先生弟子，弟子先生，时间似乎就定格在了此刻，停止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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