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
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小男孩小跑出来。
三宝带着一群侍女在后面追着,关切提醒道:“两位小祖宗慢点,慢点,别磕着碰着。”
宫内最年幼的安乐公主,带着侄子小唐王撒欢似的逃出太极宫,根本不理会三宝的提醒。
等到了太极宫外的宽阔地,姑侄二人才停下来。
皇孙,新加封为唐王的李贤,小心翼翼从袖口中摸出两颗玻璃弹珠,得意的在小姑姑面前炫耀道:“小姑姑你看我的弹珠,里面还有花呢?”
安乐一双大眼睛不由一亮,露出羡慕的神色。
李贤人小鬼大,察觉小姑姑的羡慕神色,鬼精鬼精说道:“小姑姑,这是老卒县的玻璃工坊的大叔亲自给我做的。”
“这种好看的弹珠,全天下只有我有。”
……
中书省官房。
宰辅们站在玻璃窗口,看着外面的皇女和皇孙。
皇女受宠,大家或许只会一笑付之,毕竟安乐公主这位皇女现在是陛下诸多皇子皇女中的幺妹。
受宠也是人之常情。
谁家爹娘不是最宠溺孩子中最小的那个。
何况安乐公主还是个女子,就算是再受皇帝宠爱又能如何。
可皇孙李贤这位小唐王就不同了。
小小年纪封王,还是唐王王爵。
陛下回来后,更是下旨让唐王入宫。
凡此种种举措都让人感觉不寻常。
安乐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侄子手中的两颗弹珠,撇了撇嘴说道:“一定是你找人画上去的,要不然,怎么可能把花做到玻璃弹珠里面。”
“不是”
“我才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
“看就看,小姑姑,你仔细看,弹珠的花是不是画上去的!”李贤说着把手中的弹珠递给安乐。
两个小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童年小事、小心思的欢乐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吸引了多少双眼睛的注意。
安乐在接过弹珠之后,看了一眼,嗖的一下就把弹珠收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说道:“走吧,小姑姑待你玩儿去。”
李贤都傻眼了,把手伸出摊开:“小姑姑,我的弹珠。”
“你不是送我了吗?”
三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悄悄笑了。
李贤着急的跺脚说道:“小姑姑你耍无赖!你不给我,我就告我爹,让我爹教训你!”
“你爹敢教训我,我就告我爹,让我爹教训你爹!”安乐得意的眨眼说道:“我爹比你爹厉害。”
“不对,我爹厉害!”李贤急的说道。
“李贤你要挨打了!”安乐指着李贤,一脸得意提醒道:“你爹是我哥哥,我爹是父皇,是哥哥的爹,是皇帝,你要是答应把两颗弹珠给我,我就不把这些话告诉父皇。”
……
“咱们这位小唐王还真敢说!吴王他再厉害,都始终是陛下的臣子!”中书省,皇孙和皇女姑侄对话传入,卢赤松严肃说道。
岑文本不由皱眉。
褚亮抢先笑着说道:“卢宰辅,不过是童言罢了,要不,卢宰辅你去问一问陛下,陛下会不会介意皇孙这么一句童言?”
卢赤松脸色变黑。
房玄龄与杜如晦相视一眼,二人不理会中书省各怀心思的各方,结伴从中书省走出。
二人远远的看着李贤。
某刻,房玄龄沉凝道:“如晦兄,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开始削殿下的权吗?”
纵使是作为皇帝的心腹肱骨,这一刻,二人都有些看不懂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杜如晦眉头拧紧,往太极宫方向看了眼,无奈叹了口气:“或许吧,不过从陛下对皇孙的册封,能够看得出,陛下不是心中厌恶吴王,最多……最多只是希望吴王能够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吧。”
房玄龄明白所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是指什么意思。
不过是杜如晦委婉的说法。
老伙计这是判断皇帝现在很复杂,一方面不希望吴王的威望抬高,威胁到皇权。
这种举措,只是为了攥紧保护作为皇帝的权利,并非是发自内心的对吴王产生厌恶。
若是后者,那么未来继承权上,吴王李恪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前者只要吴王能够顺着陛下的心意,主动削权,让陛下放心,不会影响将来继承机会。
房玄龄提醒道:“有没有注意到,这段时间,城内的百官在不断通过关系,让左右武位的将士帮他们修缮房舍?”
“程咬金那个活土匪也跟着起哄,昨天还派人问我,要不要他亲自带人去给我家修缮宅子,被我回绝了。”
“之前郭孝恪被三个年轻人拒绝,紧接着这种事情就愈演愈烈。”
“而且还是吴王要回来的时候。”
“程咬金这混不吝,很显然是从陛下的态度中发现了什么,故意在撞枪口。”
“而其他人恐怕是别有用意,君子欺之以方,他们是故意想要吴王对军方动手!”
“我就担心,吴王看透了,也还会去做。”
哎!
杜如晦叹了口气,苦笑道:“你都说了,这是君子欺之以方,吴王若是不做,还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吴王吗?”
“不过倒也好,我们顺势再看一看陛下的心意吧。”
“岑褚二人为什么对此事视而不见呢?我们就是希望借助此事,好好看一看陛下对待吴王,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
房玄龄隐晦的往太极宫方向看了一眼。
哈哈……
李世民听王德讲述完自己老幺和皇孙的对话,不由开怀大笑:“安乐这个小机灵鬼,我爹比你爹厉害,哈哈……,朕可没有那个混球厉害。”
长孙无垢坐在旁边,莞尔一笑。
她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房杜二人,浅笑说道:“你忽然对恪儿的冷落,恐怕让玄龄、如晦这些老兄弟都猜不透你到底想做什么了。”
闻言,李世民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神色。
“辅机、王珪他们从两都制确立之后,就开始……”
王德连忙对外面的侍女摆了摆手,将宫娥太监赶走,自己悄悄退出外面,亲自守着,确保帝后二人的谈话不会被除他之外第三人听到。
“辅机就是希望李恪那个混球做的越多,革新系在朝中越突兀显眼,造成革新系影响皇权的错觉给我。”
“这样我就会因为要牢牢抓住权力而厌恶那个混球。”
“他们把一切都放在了我百年之后了。”
“既然这样,我就顺势让他们满意。”
……
不会有人知道帝后二人在太极宫暖阁中的这番对谈。
数日后。
李恪回京。
程处默、魏叔玉、秦怀玉等兄弟在城门处迎接。
兄弟们行走在入城车马道上,李恪询问道:“叔玉,在洛阳推行长安的那一套规则,洛阳的百姓是不是有些抵触?”
“嗯,和长安当初差不多。”魏叔玉说着,一抹忧虑之色从眼底一闪而过。
他们大哥在洛阳没有根基,没有声望。
长安推行这些繁琐的规则,百姓不适,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大哥如何。
可洛阳不同。
因为这件事情,让大哥在洛阳的风评更加不好了。
百姓都觉得大哥这位吴王管的太宽了。
尤其是还有些士族人在从中带节奏,蛊惑人心。
“这不是吴王吗?”
“吴王和他的这些结义兄弟,管的可真宽,现在出来行走都浑身难受,走路都要讲规矩。”
……
随着李恪等人被百姓注意到,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从两边的人行道传来。
魏叔玉还在想着,要不要告诉大哥呢。
现在好了,不用说了。
“大哥,这洛阳不如长安。”程处默气呼呼发牢骚道:“在长安我们做什么事情都是如鱼得水,可是在这里,我们就好像是陷进泥沼里面了,憋屈,难受!”
秦怀玉不由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来了洛阳之后,感觉十分清晰。
事事不顺心,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朝廷局势变了,陛下的态度变了,民心也变了。
从修缮洛阳,百姓的不解、抵触,阻拦郭孝恪,却引起了所有文武的对抗,他们阻拦,朝中那些文武百官,就更加堂而皇之的趋势左右武位帮着修缮宅子。
就好像掉入了泥沼之中,越是挣扎,做的动作、事情越多,陷得越深,仿佛有种窒息的感觉。
李恪笑了笑,询问道:“程叔叔帮宰辅们把房舍修缮完了吧?”
“差不多了,有些人不搭理他献媚,就比如房宰辅、杜宰辅、岑宰辅、褚宰辅等人,大哥对不起,我……我……”程处默一脸自责道。
他爹这么做,军中将军们默许他爹带人给修缮府宅,到底是为什么。
大哥没有回来之前,他们也分析了。
故意的!
不错,就是故意的,就是用这种方式向陛下表忠心,吴王以及吴王兄弟们阻止做的事情,他们就偏做。
这分明就是要划清界限!
当初这些将军们对大哥颇有好感,也曾予以大哥许多支持和帮助。
可当皇帝的态度出现变化时,这些陛下的老兄弟们,毫不犹豫的要与大哥划清界限。
“未来民间或许会随着革新推进,渐渐了解我们做的事情,转变态度,不过朝中的这种新局势会成为新常态。”
“你们不要有什么不满,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就行了,至于我的事情,你们不用管,这些事情,你们不该插手。”
李恪面色平静,似乎根本不在乎皇帝的冷落,周围支持者纷纷做出划清界限的举动。
闻言,秦怀玉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倍感憋屈难受。
他们明白大哥说的不该插手的意思。
这是皇家之事,是陛下态度的问题,他们插不了手,插手就是犯忌讳!、
“大哥,要不这件事情就别管了。”哪怕知道这话没用,可秦怀玉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话语中含着一丝怨气。
“索性大哥你就装聋作哑,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李恪一笑爽朗道:“所有人都希望我动一动军方,如果我不动,岂不是让大家失望了。”
尽管他们早知道结果,听闻后还是不由苦笑。
……
吴王回洛阳,这一次陛下没有向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召见。
一股异样的气氛在行宫中散开。
所有人更加明显的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的变化。
是夜。
吴王府。
书房。
李恪放下信后,松了口气,笑着说道:“看来这位卢贵人应该只是想要争宠,这回我就放心了。”
崔莺莺浅浅一笑:“王爷现在更应该担心你自己的处境,而非陛下的处境。”
“再过几日,陛下就要领着文武百官动身前往泰山封禅,可今日王爷回来,陛下没有召见,也没有表露出一丝让王爷同行,王爷我们休息一段时间,朝中的事情就不要管了,我陪你去陇右看看,去岭南看看,再不成我们去新罗住段时间。”
刚开始,崔莺莺还能笑着对李恪说,渐渐地,俏面泛起浓浓的担忧神色。
她想着劝说自己丈夫,在这种时候,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
蛰伏,碌碌无为不出错,不给皇帝把柄和机会,比任何干出多么大的功劳都强。
外面都在传什么陛下要传孙不传子。
可崔莺莺更希望自己的丈夫坐上那个位置,施展他的才会。
望夫成龙在崔莺莺心中,重过望子成龙。
她家王爷只有在那个位置上,才能真正放开手脚施展才华。
李恪抓住崔莺莺的手,笑着拍了拍,说道:“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去新罗,放心吧,不至于有杀身之祸。”
崔莺莺心中不由苦笑。
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同床共枕快十年了,丈夫的性格,她当然了解。
……
翌日早朝。
开朝君臣礼毕后,群臣静静看着李恪。
大家都再等李恪出手。
大家都把把柄亲自交给了吴王李恪,现在就等吴王伸手去接了。
大殿内安静的有些让人心中发慌。
温彦博看了眼长孙无忌,然后有看向李恪,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笑、嘲讽,还有一丝急切。
他担心李恪不出手。
卢赤松等人的神色也差不多。
即等着李恪主动踏入针对军方的泥潭中,也有些担心李恪明哲保身。
一手推动此事的李绩,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拢在袖中,静静的等待着,君子欺之以方,他十分肯定,吴王李恪,一定会针对军中破坏战斗力这种行为作出反应的。
否则就是他李恪变了!
杜如晦、房玄龄相互对视一眼,暗暗苦笑。
岑文本与褚亮则眼神隐晦观察着皇帝,他们坐视事态的发展,就是要从这件事情上,试探皇帝对吴王的态度。
李泰嘴唇几次动了动,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把头缩起来。
“父皇!”
就在所有人心思不一而足,李恪开口打破沉寂,横跨一步站到中央,从袖口中取出一道折子,大声弹劾道:“儿臣弹劾以程咬金将军为首的军中将领,视军中将士如私产。”
“……”
“儿臣调查了解,各地府兵将领,甚至让府兵将士为其耕作自家田地,凡此种种,已经严重损害了朝廷的利益。”
“将士领着朝廷的粮饷,没有精于训练,却成为权贵、将领们的免费家丁,如果放任自流,将会严重影响军队战斗力。”
“儿臣希望父皇能够重视此事,以律法严格约束朝中将领!”
李恪的声音落下后,大殿短暂沉默。
“陛下,末将知错。”程咬金大声请罪:“实在是臣洛阳的府宅破败不堪,需要修缮。”
“臣愿意领罚。”
“臣愿意领罚。”
“臣愿意领罚!”
……
有程咬金带头,牛进达、秦琼等人纷纷表态。
唔……
李世民略作沉吟,沉声说道:“此事影响的确不好,不过念在你们事出有因,知节,这段时间,就你闹腾的最欢,你带的头不好,你领二十军棍,罚俸一年,其他人凡事驱使军中将士修缮房舍,罚俸一年!”
“臣谢陛下。”
“臣谢陛下!”
……
李恪皱了皱眉头,大声说道:“父皇,这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儿臣请求订立严格的律令军法进行约束!”
李世民不由微微皱眉:“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此事就这么算……”
“父皇!惩前毖后,如果不能堵住这些口子,大唐的精锐,将来会彻底丧失战斗力!儿臣请求以律令军法来设定红线,逾越红线者,要严厉惩处!如此才可保证我大唐的精锐,不至于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沦为一群权贵的免费仆人家丁!”
李恪打断李世民的话,大声说着,双手举着折子跪下。
温彦博等人看着李恪如此顶撞皇帝,瞧着皇帝的脸色变黑,心中不由暗暗高兴。
许多人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冷笑。
李世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不愿意让李恪插手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必定要得罪军中将领。
这个混球即便是想做,等他真的坐在了他这个位置上再做也不迟。
“为父的话,你难道没有挺清楚吗!”李世民声音冷冷说道:“惩前毖后,惩处数位国公,难道还不够惩前毖后,杀一儆百吗!”
“怎么,非要逼着父皇杀几位将军,你才觉得能够惩前毖后吗?”
“你愿意跪着就跪着,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还是朕说了算!退朝!”
李世民起身黑着脸,甩手离开。
“陛下旨,退朝!”王德匆忙大喊一声,追着皇帝离开。
岑文本、褚亮看着独自跪在地上的李恪,面色有些发白。
皇帝是真的厌恶了。
房杜二人的面色也十分不好看。
皇帝那句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当家做主,还是朕说了算!
让他们品味到了这对父子之间,由当初配合无间推行革新,变得正在快速向相向背离的方向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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