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门外。
裴承先看着坐在大板车上的一群孩子，嬉嬉闹闹的随着吴王就藩队伍离开，脸色阴晴不定。
隐于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
他的耳边还回想着李恪离开时，骑在战马上对他居高临下说的那些话：“郎中，医者不是你裴承先家的夜壶，需要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扔在一边。”
“作为朝廷一州別驾，你裴承先知道益州方圆多少里范围有一个郎中坐诊吗？有多少百姓即便患病，无钱医治是一方面，求医问诊的的距离，沿途的山头绿林危险等等让他们宁愿扛着，也不敢冒险远行求医？”
“你裴承先身为益州別驾，眼里只能看到利益和政绩吗？”
“你知道制药工坊从创建之初，就不是单纯的为了利益。”
“建设中成药制药工坊，从一开始他就担负着现在特殊情况下，郎中数量不能满足百姓需求任务。”
“……”
“培养足够多的郎中名医，将来益州名医行遍天下，这难道不是一种政绩吗？”
“不过你的聪明应该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愿。”
“这种付出需要长时间才能收获成果，你裴別驾年轻有为，三年別驾，三年刺史，高升中枢宰辅，这种实惠落不到自己身上的事情，当然不愿意做了。”
“……”
“最后送裴別驾一句话，政绩和利益之外，还有人心，千万不要等裴別驾你高升离开益州，你留给益州百姓的只有背后画圈圈诅咒你的声音！”
李恪走了。
带着孙思邈以及医学学塾的百名医童走了。
临走当着益州百官，益州所有士族人的面，毫不客气，劈头盖脸的教训了裴承先一顿。
远处。
苏婵儿从车窗看着渐渐远去的益州城池轮廓，拧眉说道：“王爷这番话，恐怕会让裴承先深恨他。”
“裴承先如果能听得进王爷这番话，反省改正，今后他的路会越走越广，如果他听不进，纵使有关陇系在背后作为资源后盾，他的路也只会越走越窄。”崔莺莺评价道。
“诸位，本官有些事情要与诸位谈谈。”城门处，裴承先在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后，扭头看向益州士族人，黑着脸，声音冷冷道。
话罢，率先向城内走去。
益州士族相互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长孙冲摇了摇头道：“无药可救了！”
刺史府。
裴承先、许敬宗避开了长孙冲等人，单独约见了益州士族。
“各位士族同仁，不要听风就是雨，擦亮眼睛，不要被一些许诺、美好的言论蛊惑了，现你们退一步，将来就要步步后退，退无可退的时候，等待你们的就是屠刀和赶尽杀绝。”
“你们大家都是益州的中流砥柱，益州的繁荣需要依靠你们，我希望，我也深信，我们能一起齐心协力建设好益州。”
许敬宗率先带头抚掌，其他人跟着鼓掌，许敬宗笑着替裴承先补充道：“我们需要的不是改变，而是团结一心，团结在別驾大人的身边，以我们的能力，完全有能力按照存在千年，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把益州打造成大唐江山中最富庶繁华的州府。”
“別驾大人说的好。”
“我们一定团结在別驾大人身边，支持別驾大人。”
……
裴承先和许敬宗一唱一和，警告、展现信心，大家都明白，这是提醒他们，别站错队。
等到益州士族离开后，裴承先带着许敬宗返回书房。
啪！
裴承先坐下后，就一巴掌拍在案牍上，愤怒道：“咱们这位吴王，临走了还要给我们来一个下马威，好！好！好！”
“就他吴王是做事情的人，我们益州取得成就，在他眼里算什么，他有丝路的耀眼成绩，他只要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就可以否认，指摘我们一切的努力！”
“幸亏储君不是他，如果是他，没有人能伺候的了未来的皇帝！”
许敬宗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裴承先这些话，总结一下意思很简单。
就是嘲讽李恪只有一个丝路成就，躺在丝路的成就上，指摘别人的努力。
同时也是暗示，等着看李恪到了岭南之后的笑话。
许敬宗则在暗暗琢磨李恪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李恪后面一番关于医者郎中的话，对他还是有一定触动的。
当初他也和裴承先一样，重视孙思邈这个人。
但是对孙思邈做的事情并不重视，甚至轻视，他们对求医问诊困难没有切身的体会。
他没想到，李恪在一个小小的医学学塾上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如果孙思邈没有走，将来会有成千上万益州医学学塾走出的名医。
这些人行走天下，治病救人，传唱益州，也注定会谈到推行这个事情的人。
短时间内是看不到回报，可未来却可期。
裴承先做了，等裴承先进入中书省担任宰辅，那个时候就会有益州医学学塾走出去的大量名医了。
可以在民间为裴承先摇旗呐喊，传唱功德。
也有助于裴承先坐稳宰辅的位置。
更主要，这种功德会被传唱下去。
单此一件事情，名留青史也未必不可能。
可惜裴承先错过了。
未来没有益州医学学塾。
只有岭南医学学塾！
传唱的也是孙思邈、李恪，没有裴承先。
许敬宗和裴承先还有些不同，这个人虽然是个十足的奸佞之人，可这个人不会一味的否认敌人的一切。
他过了冲动易怒的年纪，更懂得见贤思齐的重要性。
所以他默默的记下了李恪提点裴承先的那番话。
当然这个人的性格决定，他不会去在裴承先愤怒的时候，提醒李恪说的话是有价值的，值得学习的。
‘恐怕这位年轻的关陇系俊杰，生气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眼睁睁看着孙思邈跟着吴王李恪离开，错失了良机吧？’
就在许敬宗猜测的时候，裴承先开口了：“许前辈，吴王这么瞧不起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人看低了，要继续为繁荣益州做努力，苎麻产业暂时已经难以有明显的收效了。”
“可制药工坊的成品药却是一条路子，一定要让我们制作的成品药在天下售卖，甚至售卖道西域！”
“我们之前的步子迈的还是有些谨慎有些小了，我们利用士族便利的优势，把药品在半年内推广到全天下范围。”
“而且还要继续扩大制药工坊，离了孙思邈，我们就找贾思邈刘思邈，甚至不行，我也可以从宫内太医院找药方，总之我们接下来要集中全力发展制药工坊。”
“年底我们要把财税收入，在去岁三十万的基础至少翻一番！”
“好……”
“那也是吴王李恪的功劳，而非別驾大人您的功劳。”就在许敬宗开口应答之际，门外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只见那个在蜀楼当着吴王李恪的面提出质问的益州士族年轻人走了进来。
裴承先的脸色瞬间变黑。
论钦陵满面微笑，说道：“裴別驾，制药工坊是吴王提出建设的，听说当初你用四万贯就让出了部分的利益，引入了益州士族，可见你当初并不重视这个工坊。”
“而你之前建设制药工坊、兜售药品也十分谨慎，或者说根本不重视，兜售药品的范围一年过去了，竟然还只局限于益州，可见你对此事并不看重。”
“若非吴王在离开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分析了大唐天下，百姓求医问诊存在的困难，指出成品药是缓解百姓需求，见效快，而容易办成的途径，你不会意识到大唐百姓对成品药的需求量。”
“你还敢向像现在一样，放开手脚，全天下去推行吗？”
“你不敢！”
说着，论钦陵不管裴承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在许敬宗对面坐下，自顾自的说道：“苎麻产业、成品药产业，可以说你都是在拾人牙慧，而且还是需要别人指明前路你才敢放手去做。”
“即便你年内做到了财税翻一番，达到六十万，益州人知道这其实是吴王的功劳，长安中枢，皇帝陛下也都会明白，最主要的功劳是吴王李恪，你裴大人只是一个亦步亦趋的跟随者，你不是一个好的开拓者，你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好的守城者。”
许敬宗打量着论钦陵，这个年轻人把他心中想的话全都给说出来了。
如果不是李恪城门处分析了百姓、医者之间的需求关系，裴承先不敢下这么大的注。
“你是什么人，你不是唐人！”裴承先冷着脸，声音冰冷询问。
论钦陵笑了笑，心中暗道是个聪明人，有跟我论钦陵谈合作的资格。
论钦陵起身拱手自我介绍：“在下吐蕃秘密使臣，大相禄东赞是家父，我叫论钦陵。”
啪！
裴承先一手拍在案牍上，冷笑道：“好啊，禄东赞把他的儿子派来当奸细，只要抓住你，押解朝廷，这个功劳就是我裴承先自己做出来的了！”
“裴別驾是个聪明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是来给別驾大人送上一件大礼，能够让別驾大人在年底坐上刺史的位置！”
闻言，裴承先眼神都微微颤抖。
许敬宗更是皱了皱眉。
他主动替裴承先询问道：“论钦陵，你凭什么能帮別驾大人这么大的忙？”
“凭我可以让施浪诏主动归顺別驾大人，这是个跟李恪没有任何关系的功劳，这样一份兵不血刃，开疆拓土的功劳，足够关陇系为別驾大人运作刺史这个位置了。”
“这个位置虚席以待別驾大人，看似一定属于別驾大人，可別驾大人没有坐在屁股下的位置，并不一定就是自己的，没有吞入自己肚子的美味都是存在变故的。”
“你们吐蕃人已经把势力渗透到了洱海六诏？”裴承先不由拧眉：“你们吐蕃有什么要求？”
他心动了。
论钦陵算准了裴承先会心动。
他用李恪打击裴承先，又用刺史的位置引诱，愤怒、贪欲作祟，他不相信裴承先会忍得住。
如果说面对李恪，他没有把握。
对裴承先他有十足的把握。
他看透了裴承先极重的功利性和骄傲自负，对症下药，不会没有反应。
论钦陵笑着答道：“没有要求，原本我们会尽取南诏六诏，不过赞普想跟裴大人做个朋友，助裴大人一臂之力，将来吐蕃和益州双方合作，一同围堵吴王李恪。”
“我们吐蕃知道，你们关陇系以及其他很多士族派系，都不希望吴王李恪在岭南有所作为和伸张。”
“我们吐蕃也不愿意吴王李恪这个对吐蕃充满了仇恨的人在大唐拥有更大的权利，乃至将来左右大唐，这是为了大唐和吐蕃两国之间世代和平。”
裴承先知道，吐蕃人和关陇系一样，都是害怕李恪。
“好，为了两国的世代和平，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不过我要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做？”裴承先答应了。
有吐蕃一起和他围堵李恪，把握更大。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论钦陵入门时的那番话，的确刺中了他心中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上了。
……
“为了两国世代和平！”
一个时辰后，裴承先亲自用马车将论钦陵送出城外，临别是两人一笑同时说道。
“別驾是不是知会一下长安方面长孙大人他们？”许敬宗有些大有，这个裴阀出身的年轻俊杰，可真敢做。
南诏六诏，只瓜分一个施浪诏，吐蕃人分明就是向西南扩充。
这可是一件大事，他不相信裴承先看不到，而是选择视而不见，假装不知！
裴承先说道：“知会一下就行，这件事情，长安的世叔们会同意的，我们大唐没有损失，还赚了一个施浪诏，又能遏制李恪，一石二鸟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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