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宴之后是分席，男女、老少、文武都有各自的地盘。
若是宫中有亲戚的，也能去探望一二，这是上位者的恩赐。
“其实上次打输了回来，我还以为会被降职呢。没想到，还是继续当将军。”安于之和唐易安坐在武将宴席的边缘，漫无边际地聊着，“你救了我两次。”
唐易安神色怔松，他入世之后，所剩时间本就不多。救了父君，得了旨意令母后监国，他弟弟又快要十二，他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只是安于之，他还放不下。
“不用客气，毕竟也是我伤你两次。”
孟艺苓如今神思混沌，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来自何方，就连阿玲提起自己的母亲，也没能聚起她迷茫的眼瞳。
故而，从唐易安上所余山开始，到安于之病好这段历史，就如同被抹上洗涤剂的窗户，不但没能干净，反而更加混乱了。
“第一回，我在山中修行，你被石块砸伤，随军医一同上山采药。是我，拔了老虎门前的草，它撞了你们入山崖。”
“第二回，我为救父君，求了仙药，依靠着往日情分，毒倒了你。沉珂旧疾翻涌而来，你在阵前倒下，军心涣散一瞬，我的人烧了你们的粮草，大胜而归。”
安于之心中泛起生涩的痛，好像中间空洞洞的，有风灌进去，细密的刺痛。
“第一回，我从战场受伤而摔落山崖，是你将我带回救治。”
“第二回，我身中剧毒且受伤甚重，是你上山求药，假扮旁人来救我。”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吗？这一切，本就是因你而起。”
她突得发力，唐易安便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刺眼的。
“你怎么，这么不经打？”
唐易安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安安，我本出生王族，但身体孱弱被师父从山里捡回去。我以为我是被抛弃的孩子，”他定定地看着她，这一拳，反而让他想起来一些事情，“我其实比你知道的，更早见过你，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安于之缩了缩手，没能抽出来，“可我不记得。”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他释怀地一笑，“以后别老是哭，没有我在，谁还给你擦眼泪。”
“没有你在，我才不会流眼泪。”
“救你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快就要杀你。”他眉眼深邃，是外族，不是京城人的模样，“但是你父亲也赢下这一场，你们没有打败仗，你可放心。”
安于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行了，你说的这些，我伤好之后，就都知道了。你的身世，也没人瞒着我。不必打感情牌，我本也不在意那些。”
唐易安一愣，“我……”
“你能救我，想必也能救自己。虽然你伤了我，但是就算你将功补过吧。”安于之拍了拍他的脸颊，“既然你回不去余迷谷，也回不去王族，弈王殿下，就请在我这待着吧。”
一记手刀劈在他的肩膀，疼的他嘶呀咧嘴得，随后闻到一阵迷香，便晕了过去。
孟艺苓走过来，给了她解毒的药丸。
“我已经好了。”
“我知道。”
“难道你要救他？”安于之眨巴着眼睛，“他这伤可不是人整得，是天整得。”
“我知道。”
安于之便随了她，这位，圣女。
“孟是圣女的本体，我要走了，你以后好好待她。”
安于之抱拳，“原来你也拥有非人的力量，怪不得你可以治他。不过阿艺还挺乖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好好待她。”
皇帝的宴请直到夜晚，各家才陆续回了府。除了赏赐的食水，还有一些升降职位的旨意。可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安于之把玩着圣旨，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合上。
“哈哈哈，我儿还没睡呢？”
安邵从小门走进来，就看见她一个人，清凌凌地站着，脸上挂着笑。听他说话，便偏过头来瞅他。
“年轻人睡什么睡，倒是父亲，怎么还不睡？”
“我今日同原家商量了你们的婚事。”
“他们怎么说？”
他看了她一眼，“安安，我倒是想听听你怎么想的。你母亲不在，梅霜又是个打闹的性子，也没人为你打算。但如今，我们有圣旨在身，你可以自己安排婚事。”
安于之看他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可她自己，此时也没什么嫁人的心思，便说：“他不同意娶我？”
“什么话？”
“哦，我知道了，虽然他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是天命难违，皇帝不许我们在一起吧。”
安邵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坐在石凳上，手指轻叩着。
“怎么了？”
“安安，你喜欢他吗？”
“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婚姻又不是过家家，那我今天喜欢他，明天喜欢别人，我就能一天换一个了吗？”
“也不是不行。”
“也……”安于之顿住，“啥？”
安邵这时候再看她，眸子里透出狡黠，不像是中年丧妻的男人，更像是半路化人的狐狸。
“事到如今也不怕瞒着你了。”
“北疆王族，派来了弈王殿下，与陛下讲和，已经同意了。两国握手言和，想必至少百年安定，用到我们的机会，少了，不必再为了朝局嫁娶。”
“你的母亲，也是北疆人。”
“当年，你原叔，他在战场上被越家看上，招了做上门女婿。我却在重伤之际被带到北疆王庭做了奴隶。”
“那个时候，你母亲，还是个贵族小姐呢。后来，你原叔来找我，北疆王庭又闹了内乱，我就趁乱逃了出来，在乱葬岗捡回来你母亲。”
“然后，越灵就教我们像他们那样，捉成女婿。”
安于之听着中年爱情故事，打了个哈欠，“怪不得母亲出行时常带着面纱，怪不得我长大后就极少待在京城。”
“边关常有身具两国血脉之人，你在那里不显眼。”
“所以呢？”安于之看着他，“两国交好后，你也要找跟母亲长得相似的人来怀念她吗？”
安邵百口莫辩，一激动，就说：“你母亲此刻就在北疆，有什么可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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