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海原祭算得上是立海大的重大庆典，各个社团的比赛，各个班级的店铺，以及各项整蛊人的活动，让整个庆典热闹非凡。
在开始前听校长大人的长篇大论是种煎熬，浅野忍不住连连打哈欠，拽着一旁的香田问道:“今天怎么没见陌上？她说好帮我要号码的，结果躲了我一周，今天就是海原祭了，她居然来都没来！”
“不知道。到现在都还没来会不会是生病请假了？”香田尽量压低声音在浅野耳畔说话，毕竟校长大人还在台面上。
“完蛋了！幸村君不肯去我们班的店铺，本来还想拉个陌上充数，顺带让她拐带幸村君一起的。现在可好了，两个都没戏！”浅野也不管是什么场合念叨个不停，全然不管身后的班长圆谷已经瞪了她许久。
幸村的位置离她们不是很远，虽然听不真切，但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陌上”两个字。现在想来，他今天确实一直没见到她。从车库到教学楼的路上，教室里他斜前方的座位，以及网球社的外围，还有杂志社的社办，这些她会出现的地方，全部都没有她的身影。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幸村低着头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明明做着违反纪律的事，脊背却挺得笔直，让人完全看不出来。
【以往翘部活，今天翘课？】
看着自己敲打出的话，唇线微抿，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样轻松调侃的语气和她说话，她的“以往”他异常熟悉。
手机一直紧握在手里，调了振动模式，却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直到校长的话终于讲完，洪声宣布海原祭开始。幸村在一片欢呼声中盯着手机屏幕发呆，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调了静音，几次三番地察看，却依旧没有半点消息提醒。
像某人想说的话淹没在这场盛大的欢呼中，只能看到嘴巴的张合，他的那条短讯也如同被淹没了般，失了踪迹。
人群分流，狂欢开始。
看着从校长讲话开始就一直无所顾忌地打电话的月森，丸井只觉得她的这项活动比校长讲话要有趣得多。
戏看够了，见她依旧一脸焦急，丸井不禁出声问了句:“怎么了？跟个迷路了找不到家的小孩似的。”
“陌上一直不接我电话，现在各个班都解散了，更加不知道她去哪了？”月森有些急，她昨天才和陌上说今天要一起逛海原祭的，不至于不打声招呼就消失。况且，陌上带着手机从来不会不接电话。
“我帮你打电话问一下幸村。”见不得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本来开口想要安慰的话变成了实际行动。丸井不理解陌上对月森有多重要，他甚至觉得月森今天很不理性，陌上那么大一个人了总不会出什么事。
但是，对月森来说不一样。她了解陌上，不接她的电话绝对是出了事。尤其在这样的庆典上，鱼龙混杂的，很容易出事。
“居然敢放我鸽子，看我怎么教训你！”月森随意踢了踢脚，没想到一脚踢到了桌角，疼得她呲牙咧嘴的，“嘶——痛！”
“你自残啊？”丸井打完电话后便见她这副模样，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干脆先把事情解释了一下:“幸村说他去问过老师了，陌上今天请假。应该是生病了吧。”
“你才自残！阿陌这家伙害我还这么担心她，现在我岂不是要一个人逛海原祭？”月森本是无心之说，想到丸井还在身边便觉得这话矫情无比，顿时变成了无所谓的脸色:“哼，本小姐独自走天涯！”
“月森小姐，看你形影单只怪可怜的，一起吧。”丸井心情颇好地调侃她，完全忘记了胡狼还在等着他的事。
“看你被网球社抛弃独自一人，我就成全你！”月森不得不承认听到丸井的话时心里是开心的，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好反讽他。她不记得多久以前了，两个人似乎也是这样一起在盛大的庆典上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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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手机屏幕闪了闪，又黯淡下去。它的主人从起床开始就丝毫没有时间去关注它。
此刻，陌上正站在家门口迎接那些大清早就来帮忙的长辈，向来冷寂的宅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多了些人气。
“阿陌，这次的家族聚会虽说是为了替你父母亲洗尘，但更重要的事是有关你奶奶的去世，以及我们陌上家世代经营的那家医院。”正襟危坐的长辈中说话的这人是陌上的二叔公，也是现在族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他长叹了口气，又缓缓地说:“现在家族观念不似之前那么重了，我们家也很少像这样聚在一起，家族医院中我们家的股份不算多，但至少可以保证家里从医的人能有一份工作。我们不讲究那些陈规陋习，也没那么多的家规去约束你们这些年轻人，但是你父亲作为这一代一个出色的医者，我们一直希望他能留在家族医院中经营事务。”
说及此，这个长辈的目光忽然凌厉了起来，“当初，或许我们不应该答应那件事。不然，也不至于你的父亲要去美国谋生，更不至于让你们一家闹成现在这样。有些话，留给你的父亲亲自和你说清楚，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让你不要怪你父亲。”
陌上面露疑惑，当年父亲去美国是不得已？
“话就不多说了，我们这些老人今天来只是为了解决家族事务。剩下的，让你父亲来解释。去接他们吧。”二叔公关切地摸了摸陌上的头，示意跪坐着的她起身。
“是。”陌上微微颔首。
客厅里长辈们围坐在一起，气氛虽有些凝重却不至于窒息。几个婶婶阿姨还算谈得来，家常里短，闲话谈资，融洽得让人心暖。已经记不清了，像是过年的感觉，大团圆的结局。
陌上恭敬地合上客厅的门，忽然觉得这样的热闹美好得不像话。
“久违了。”
“确实是久违了，这么热闹。大家都聚在一起。”阿澈接下陌上的话，把遮阳伞递给她，“那么，去把爸妈接回来吧。”
把我们完整的家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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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幸村不想承认，但在自己几次三番走神被真田发现，并且丝毫提不起兴趣去欣赏自家部员的各类比赛后，他承认自己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尤其是打电话给某人不接，发短信给某人不回，这类事件让他恐慌地认知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是如此脆弱，与任何人都一样。
“幸村君！这边这边！”好不容易在人流中捕捉到幸村的身影，浅野不由得大声地招呼他过来。
“看看，我们班的店铺如何？明信片或者书签要来一发吗？手绘的哦！”浅野抓住幸村的袖子不肯放手，惹得一旁的真田轻轻假咳了声。
“手绘的？”柳倒是感兴趣地问了句，“谁的作品？”
“是陌上啊！她说是为了补偿我。”浅野没敢把她要陌上帮忙要号码的事说出来，谄媚地看了看三巨头之后故作神秘地说:“看你们三位和本店有缘，来来来，这几枚书签就是专门为你们定制的！”
纯白的荷兰卡纸上有淡淡的铅笔痕迹描绘出Q版的小人，黑色的马克笔描过边，可爱中透着一股霸气。三枚书签上，分别是三巨头的Q版形象。
“这是……”真田向来严谨的脸上有一丝动容。
“啊，陌上说送给你们的，网球部、杂志社以及美术社里她认识的人都有份。当然，我们班的同学也有哦！超有心的，不知道她准备了多久？”因着三巨头的光临，店铺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浅野一边忙着卖明信片和书签，一边和他们解释。
柳拿起那沓送人的书签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纸皮表面，断言道:“这些大概是半年前的，剩下的应该是最近一个月完成的。”
也就是说，陌上什么时候认识一个人，她就什么时候手绘了这些书签，至于那些明信片则明显是近一个星期赶制的。都没有上色，一看就知道是陌上的作风。
“陌上，你这是第几次侵犯我的肖像权了呢？”幸村忽地低笑了声，幽幽地说道。看着那个Q版的自己脑海里就浮现了她画画时的神情，专注而迷人。
真田听着这渗着冷意的低语，不禁替陌上捏了把汗。心里暗道:陌上也是好意，幸村你别冲动。
柳则是安抚地拍了拍真田的肩膀，表示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过，半成品怎么好意思拿得出手？”正当其他人担心陌上的安危时，幸村又慢悠悠地来了句，“真田，柳，你们继续去逛吧，顺便监督一下其他人的表现。我还要帮某人收拾烂摊子。”
明显说到某人的时候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向来只会把烂摊子丢给别人的幸村精市居然主动要求帮别人收拾烂摊子！真田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幸村你今天画风变了你知道吗？
“晚上的节目我就不上了。你们按原来排练的表演就行。”
看着幸村那么云淡风轻地丢出一个又一个炸弹，真田彻底不淡定了，“不是你说要和大家荣辱与共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幸村对着真田笑得灿烂，黯淡的眼神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那时候，某人说她更想听他唱歌，于是他可以临时加入合唱打算给她一个惊喜，无论她能否在人头攒动中发现自己。现在，她消失得彻底，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唱给别人听。
原来的明信片上只有简洁的几笔勾勒出清新的图案，幸村握着彩铅来回排线将那些空白一一填充，他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候有她在身边，是不是会让这幅画面更加和谐？
“幸村怎么回事？”真田看着那个伏在桌面上拿着彩铅认真固执地给那些黑白明信片上色的身影，有些不解。
“……”柳摇了摇头，良久才甩出一句话作为回应:“大概是觉察到什么了吧。”
于是，黑泽路过这家店铺并拿到书签时，看到的便是幸村精市伏案的认真模样，嘴角微不可见的弧度里藏着与“神之子”不相符的柔和。
她作画，他上色。
不知怎的，黑泽脑海里总在交替出现两人的身影，幸村精市和陌上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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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误点，陌上姐弟接到父母时已经是中午了。一路没有太多的言语，大多是陌上栀子问一些问题，陌上简单地答几句，父女之间却几乎没说过话。
吃过午饭后，客厅里坐着的除了陌上一家外就是族里一些有威望的长辈。
一时间，空气里的浮尘似乎都凝固了。陌上和阿澈跪坐在一旁，等着所谓的真相。
“这是你奶奶的病历，以及一项约定。”二叔公拿出两份纸质材料递给陌上，“这份约定有家族负责人的签字。”
病历本上是老年痴呆症的诊断，这是陌上知道的，奶奶去世前精神有些恍惚，并且总是重复一些话，吃饭时颤抖的手会把饭菜洒出来，一如学不会吃饭的孩子。那是温婉的奶奶最为狼狈不堪的一面。
二叔公按住陌上要打开第二份材料的手，示意陌上晋作先把事情始末说清楚，“先听你父亲说完再看。”
陌上晋作略微布着血丝的眼睛看着陌上两姐弟，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其实，母亲当年在地震中受的都是轻伤，没有致命的威胁。是我在手术过程中给她注射了氰化物，让她自然死亡的。”
真的是他害死了奶奶！
如果说陌上之前还会动摇，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她只觉得胸口的那一簇火苗越燃越大，仿佛要将她的心肺烧焦。
“你！”骤然扩张的瞳孔紧紧盯着陌上晋作，陌上就要站起来时却被阿澈和陌上栀子拉住。
“阿陌！听爸爸说完。”陌上栀子眼里带着乞求的色彩，无论这个过程多么痛，她都要阿陌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自从诊断出老年痴呆症之后，母亲就让我签了一份协议。不是以母子的关系，而是以医生和病患的关系。她说，她不希望自己以这样一种姿态活下去，这对于她而言不仅是一种生理上的折磨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陌上晋作低垂着头，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裤子的布料，他的声音变得悲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去回忆那些细节，“那天手术台上的母亲是患病以来最清醒的一次，她面色苍白地躺着，无力地抓住我拿着手术刀的手，对我说，她看见父亲来接她了。我知道，在父亲死的那一年，母亲早就死了。这些年来她不过是为了这个家一直撑着，可是，今后让她一直以混沌的姿态活下去，失去做人的尊严，她是抗拒的。”
“‘晋作，送送我吧。’母亲是这么说的，那是母亲第一次求我，所以我在手术室里亲手送走了母亲。我……”陌上晋作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在那时候，他的行为就如同故意杀人。那种恐慌至今还深深植根心里，每回想一次，愧疚和惧意都更深一分。他甚至因此再也没有做过外科手术的主刀医师，每每遇到手术，他宁愿只做一个助手。
二叔公这才摊开第二份材料给陌上看，“这就是那份协议，病人本身、医生再加上家属的同意，让这个过程得以在手术室进行。而你的父亲正是因为受到这件事的影响才被迫迁居美国，在当年，这样的做法是有违医德的，并且是不被法律承认的，家族医院怕会受牵连，所以才逼晋作出国。”
“所以，别怪你父亲好吗？”
……
陌上听见耳边还有人在说话，她看见家里长辈沉痛的脸，可是为什么……声音嘈杂辨不清楚？为什么……亲人的脸变得那么模糊？为什么……心里只有一个认知？
是……是奶奶自己要求死亡的？
她空洞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和奶奶从小一起生活，爸爸妈妈因为那白衣天使的神圣职业无暇顾及两个孩子时，是那个老人耐心地照看她和弟弟，她那么依恋奶奶身上的温度，那么熟悉奶奶的故事，她对奶奶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入透彻。那个懵懂年纪里的沧桑背影占据了她的整个童年，所以她才会把奶奶当作护身符，把奶奶说的话当成危险时的提醒，把奶奶当成自己绝对要保护的对象。她甚至觉得只要有奶奶在，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在她心里是那样的强大。
所以她要如何来接受这样强大的奶奶是因为老年痴呆症无法有尊严地活下去而选择死亡。
她听到的时候甚至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
她五岁的时候，奶奶被推进手术室进行肿瘤切除，那是恶性肿瘤，是要在她身上割掉一块肉的。当时她还小，死活不让奶奶进手术室，可那时候奶奶对她说要坚强，不准哭。那样刚强的人，面对恶性肿瘤都可以那么坦然，可是现在，只是一个老年痴呆症，她就这么放弃了，这么干干净净地死了。
奶奶，你让我怎么相信？
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软弱了？
你曾经说过要看着阿陌长大。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让你享福。
所以我要如何接受这样疼爱我的奶奶是因为思念已故的爷爷而急切地向死亡迈进。
相较于对爷爷的思念，是不是你对孙子孙女的不舍和疼爱只有五分之二？少了伴侣的你，暂且把余下的家人当成了拐杖，可是……那漫漫长夜里寂寞像条无尽的河流，到最后，冲毁你本已不稳固的防线。你，到底是丢掉了拐杖。
奶奶……你想我们吗？
陌上晋作看着她的表情，心里的愧疚让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
“爸，”她打断他，“我不怪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把那份协议这叠好。
“我不怪你。”她看着他，想要笑一下却流下了眼泪。
如果那是奶奶的选择，那么她选择尊重。
“对不起。”陌上晋作看着她惨白的脸，又重复了一遍，而后把她揽在怀里。
陌上死命地摇摇头，呜咽着:“对不起，爸。”
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承受了这么多，不知道自己的恨违背了奶奶的意愿，不知道她竟然是如此渴望驱逐了三年的亲情。
我不怪你。
可是没办法不怪自己。
PS：
文中所说的其实就是安乐死。
①安乐死是一种给予患有不治之症的人以无痛楚、或更严谨而言“尽其量减小痛楚地”致死的行为或措施，一般用于在个别患者出现了无法医治的长期显性病症，因病情到了晚期或不治之症，对病人造成极大的负担，不愿再受病痛折磨而采取的了结生命的措施，经过医生和病人双方同意后进行，为减轻痛苦而进行的提前死亡。我国的定义指患不治之症的病人在垂危状态下，由于精神和躯体的极端痛苦，在病人和其亲友的要求下，经医生认可，用人道方法使病人在无痛苦状态中结束生命过程。
②注射催眠剂使患者入眠的情况下，注射氰化物会导致患者死亡。
③关于老年痴呆症，个人觉得这样的一种病相对于身体而言，心理上的伤害更大，尤其是由一个正常人进入半正常人的状态，会活的失去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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