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沉默着。
无人应答。
幸村缓缓扳开岛崎的手，让她松开自己的腰。眼前的少女脸上泪痕纵布，一双泪眼微阖，颓然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他无法形容那种无力感，女孩子的眼泪什么的最麻烦了吧。
望着伸到面前的纸巾，岛崎把头埋得更低，怯懦地伸手去接纸巾。幸村立即松手的速度快得让她心寒，“啪”地一声，纸巾掉落在地，包装袋发出脆弱的声音。
被晾在寒冷空气的手指慢慢弯曲，将地上的纸巾拾起。滚烫的泪珠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落在自己红肿的手上。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蜷起身子像个受到攻击的乌龟。寒风灌入酸胀的眼，满是涩感。
幸村沉默了很久，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一个人。他就着地板坐在她的身边，目光放远，紫眸里一派萧肃之景。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和这个女孩有交集的，只是总能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她的身影。她不同于其他人，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没有存在感。但他的确从她身上看到了努力的影子，很狼狈，也很可怜。
真正算是认识应该是美术馆那一次吧。
雷诺阿的作品展在日本很少见，幸村却对那些印象派所反映的东西很感兴趣。或许是天性使然，雷诺阿的画就像是一根弦悬在他的心上，只要轻轻拨弄就能发出美妙的乐声。
那日画展里人很少，寂静的画廊上少年面壁而立，直挺的身姿在地上投射出一个略微倾斜的影子。幽幽的灯光在他周遭萦出一方净土，仿若神明的存在，美好得让人不敢心生亵渎之意。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画上，一片堇色中隐隐折射出浅浅的笑意。就是那种风吹过脸颊很舒服的，又或者是晒着太阳暖洋洋的感觉。他的左手抵着右手的手肘，右手食指和拇指组出一个随意的角度轻捏着下巴。如画一样的少年，到底看的是画还是人？又或许看画人本就是画中人。
“幸村君？”细细的还带着不确定的疑问语气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方静谧与美好。
拐角处眯着眼的少女似乎站了很久才开口，及腰的长发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眼眸里含着不甚清楚的疑惑。
幸村先是愣了愣，出于礼貌还是笑着问道:“嗯？我们认识？”
“啊那个，我也是立海大的学生，跟幸村君同级呢。岛崎麻衣，请多指教。”少女友好地晗首点头，双手搭在面前，绷直了腰脊恭敬地鞠躬。
幸村似是被她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弄得有些尴尬，缓缓道:“幸村精市。”
“幸村君喜欢雷诺阿的作品？”岛崎原本想要活跃起来的手顿了顿，怕是随手指着别人会觉得不礼貌，于是僵硬地压下自己的动作，显得过于拘谨了些。
“岛崎桑也是特意来看画展的？”幸村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继而换了个问题。
“不算是吧。随便来看看而已，不会像幸村君这么专业啦。”她随意的口吻就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敷衍，但是肢体动作却很僵硬。
是在紧张么？
幸村没再搭话，唇角微动，脸上便浮现一个淡淡的笑容。
还以为那次的偶遇只是“偶然相遇”，却不料第二天幸村桌上就出现了一本雷诺阿的画集。他向后瞟了一眼那个落荒而逃的倩影，眉间的喜悦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大概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之后就是节日时偶尔出现的贺卡和小小的礼物，有时候是身后紧紧跟随的目光，直到后来的告白，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幸村本以为第一次拒绝的决然就足够让一个人死心，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那样不屈服的性子做朋友是最好的选择吧。如果岛崎喜欢的是别人或许会如愿以偿，可惜这个人不应该是幸村精市。
他也曾问过自己，对于那个在画展里突然出现略微羞涩的女子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次都无疾而终。有些事，就算无厘头，就算荒谬可笑，可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再怎么强求也无用。
爱情的双方先爱上的那个人就输了。而岛崎她，不明白。所以后来以更为激烈的手段来传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她不应该把陌上颜牵扯进来，这或许是她最大的失误。
幸村总以为自己对所有女生大概都不会有什么感情，但是，对陌上却意外地有了朋友的概念。对于朋友，是不会容许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所以，他现在在这里。
他不懂，大家到底是喜欢幸村精市的脸，幸村精市的球技，还是幸村精市这个人？
于是他开口问:“岛崎桑喜欢我什么呢？又或者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岛崎闻言抱着膝盖的双手紧了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彻天冻地的寒冷里汲取到一丝温暖。
“声音。”风把她的答案送进幸村的耳里，出乎意料。
“像是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很干净，很舒服，可是我听了就会想要占有。”她静静地叙述着，把所有的故事和盘托出，“我是个坏女孩对不对？只会嫉妒，只会抄袭，只会陷害。没有陌上同学那样淡然处事的生活态度，也没办法做回真正的自己。”
“岛崎桑，这是承认了？”幸村的视线扫及操场上几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地移开。
“你不也从来没相信过我所谓的证词吗？”她苦笑着，余光瞥向他的侧脸，最后在没有看到任何变化后将头抵在膝间。
哭过之后的嗓子有些疼痛，声音低低的:“我也想过要站在与你们比肩的地方，所以逼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大概是太不懂事了。然后像个叛逆的孩子变得越来越坏，没有人会喜欢坏女孩。可是，我依然在努力。”
“你还不肯放弃么？”幸村还记得她的坚持，可是一直这么错误的坚持到最后只怕会越错越离谱。
她不语。
“如果……是我要你放弃呢？”
无言。唯有寒风穿过二人中间的间隙。
良久，她直起背，凝望着幸村，眼里尽是茫然:“幸村君可以试着叫一下我的名字吗？一次就好。”
幸村心下疑惑，却还是在犹豫之后张嘴:“麻衣。”
很飘渺的声音，很快地消逝。
岛崎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仪式，“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很是肯定地下了个结论。
幸村站起身，把手伸在她的面前。
她试探似的轻轻触碰到那渴望已久的温度，却没有幻想中的开心。
“岛崎桑，你是脸盲症患者么？”
明明应该是肯定句的。从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费力眯起眼辨认的吃力，从她每一次见到他时都要等他开口之后才会打招呼的迟疑，从她怯懦得不敢多和别人说几句话的小心谨慎，从她偶尔失忆式的认人功能中，他都应该知道的。
他看见面前的女子笑容不减，只是那双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好似再也看不清这个世界。
“幸村君，我想和你说，再见。”
【我从来都不曾看清你的脸，所以不知道爱情的模样。我只能寻着声音在一片模糊的世界里找到光亮，可是你不是红尘中我要找的人……你的声音，像风在耳边的私语，都只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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