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橘黄色的灯光很是温馨，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两大碗拉面冒着乳白色的热气摆在他们面前，老板还很热心地多加了点料。
“我开动了。”陌上往碗里加了一大勺辣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有些习惯一旦经久不变就改不了。
幸村看着她那一碗红油油的面，不禁微皱眉头：“吃太辣对胃不好。”
虽然和平常的语气差不多，但那里面明显带着不可忤逆的命令。
“不加辣的话吃起来就没什么味道了。”她拨了拨面条，香味和着辛辣的味道弥漫开来。氤氲着的白色雾状物在两人之间飘动，在一呼一吸间牵扯着。
“重口味呐。”幸村别有意味地挑了挑眉，盯着自己那碗清淡的面，突然没有什么食欲了。多像医院里的那些东西啊，一样寡淡无味。
她把面条送进嘴里，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外面夜色微凉，不时呼啸而过的车子射出两道明亮的灯光，而后渐渐湮灭在黑暗中。幸村单手支颌，不语。眼神迷离地飘向窗外，袅袅热气袭上他的面颊，如掩上了一层雾，慢慢结冰。
“幸村。”陌上轻声唤着他，目光胶着离不开他的脸。他好像想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事，而那样阴郁的表情并不适合他。
“嗯？”他愣了许久才转头面向陌上吐出一个单音节。
她用手指了指他的那碗面，“面凉了。”
“那我们走吧。”
“你还没……”
“我突然饱了。”他截住她想要说的话，眼里多了几分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调皮。
“那，走吧。”本来就是自己饿了他才要求来吃东西的，所以怎么样都无所谓吧。陌上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她并不喜欢这样去猜一个人的心思，太累了。
“明天的考试能行吗？”幸村刻意走在海边公路的外围，将她圈在安全地带。
“明天？有考试？”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她果不其然在他的眼里读到了笑意。
“期末考试。”他把手搭在路边的围栏上，身子向前倾倚在上面。
不远处的沙滩上星火点点，海水起起落落，三两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或聊天，或散步，或静坐。
陌上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围栏上，睫毛扫过眼睑，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的吹拂。没有言语。耳边是人群那边传来的嘻笑声，和着风声模糊不清。
月光的清辉洒在两人身上，静默染上了夜色。幸村听不到她说话，稍微侧过头瞥见她脸上的纱布几乎就要脱落。犹豫着伸出手替她抚平，他的动作很轻很柔，温热的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不由得一顿，大概是风太大了吧。
“我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哦。”她忽然睁开眼平静地凝视着他的眸子，别过脸自己把纱布固定好，嘴角的笑容邪魅而瘆人。
幸村放下手，冰凉的感觉却仍然无法去除。夜凉如水，诡异到极点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海风咸咸钻进鼻腔，他的呼吸几乎乱了频率。瞳色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自嘲似的笑了笑，居然被这种把戏唬到了。
“所以呢？”挑眉，明显宣告她演技的失败。
“稍微配合一下也不会怎样吧，比如说恐惧什么的。”她扯动着僵硬的面部肌肉，似是对他平淡无奇的反应很是不满，语气中隐约含有抱怨，“不觉得这种月黑风高的晚上很适合玩这样的游戏么？”
“游戏？那么你的演技算不上精湛哦。”尾音微挑，幸村眯起狭长的眼线含着戏谑的笑意，倦懒的模样倒不似平日里的难以亲近。
她轻哼了声，把目光放远，“嗯哼，我倒希望我真的是一只鬼，那样你会被吓到吗？”
“我想不会。”
“为什么？你不信鬼神之说？”
“因为你根本就不可怕啊！”
她的刘海被风撩起，幸村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对神鬼之说那么执着。
她暗自摇了摇头，可怕的是人而不是鬼。可惜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传说黄昏是逢魔时刻，可是夜晚才是灵魂们真正的活动时间不是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遇见一个。”如果可以遇见那个已逝之人的话。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见闻，幸村静静地听着，在暗色中看着她眼里熠熠的光辉渐变渐淡。
“江户时代有一个渔夫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渔夫每天出去打鱼，妻子就在家织网做饭，生活平静而美好。不久之后妻子怀孕了，妻子喜欢吃葡萄，于是渔夫在自家院子里搭了一个葡萄架种植葡萄。可是厄运来临了。葡萄收获的季节，渔夫的妻子正好生产，产婆说是难产，要他去求巫神保佑。结果神灵并未显灵，渔夫的妻子一尸两命。血水流到土壤里滋润着那株葡萄……自那之后渔夫再也不去打鱼了，他整日呆在葡萄架下发呆。贵族们都来他这里买葡萄，因为他种的葡萄又大又甜。直到渔夫死后，有人拆他房子才发现——在葡萄架下的土壤里埋着一具尸体。那是他的妻子。而那些葡萄是用死人培养出来的。原来渔夫得到的是巫神诅咒过的葡萄藤……人们都传说黄昏时候渔夫夫妇就会回到以前的房子，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只不过是在黑暗里。还有居住在海边的人不时会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人们说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不肯离开。”
故事说完了，可是幸村竟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这就像是一条条诡异的线索随意串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阴谋。
“也许现在渔夫夫妇就在暗处看着我们呢。”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寒意阵阵。
“呜呜……呜呜……”像是应验了她的话，呜咽的稚声间或飘进两人的耳朵里，凄然中带着尖细，是小孩子特有的音色。
等等，真的有哭声啊！她只是胡诌的啊！
看到她僵了一下的上身，幸村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笑意始终未减半分：“不用怕，不是鬼婴，那孩子应该是迷路了。”他扬了扬下巴，看着她身侧几步路后的车站。
“我又没说我怕了。”她嘟喃了一句，走到那蜷缩着的孩子面前。
幸村也不揭穿她，任她狡辩，唯觉她心口不一的样子好像有点可爱。
孩子蹲在站牌前，把头埋在膝盖处不停地抽泣着。
她缓缓曲下膝盖，伸出手拉了拉那孩子的衣袖：“小妹妹，是迷路了吗？”
孩子眨巴着朦胧的泪眼，愣了几秒之后，狠狠甩开她的手，接着是撕人心肺的尖叫：“啊！”她抱着头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别过来，别过来……”
陌上被她吓得不知所措，一脸愕然，还好幸村过来安抚了那孩子。
“哥哥帮我，帮我！”孩子缩在幸村怀里，紧紧拉扯着他的衣角。
“我……”陌上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不是坏人。”
很无力的辩白。
“你就是坏人！妈妈说就是一个脸上贴纱布的人把我的小狗抓走了！”孩子振振有词地指责她，眼神里都是坚定。
陌上额角的青筋明显抽了抽，原来坏人的标准是这个吗？她无奈地把脸上的纱布取下，淤青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呐，你看姐姐只是受伤了而已，不是坏人哦！”
“对啊，这个姐姐绝对是好人，你会不会认错了呢？”幸村也试着替她解释。
“唔？”孩子伸出食指点了点她脸上的伤，惹得她黛眉微蹙。
就在孩子还不太相信她时，一个抱着小狗的中年妇女踉跄着跑过来，“小然，狗狗找到了。”
原来只是被一个好心人送去动物收留所了。那孩子欣喜地抱过小狗，小狗在她怀里蹭了蹭。
陌上勾了勾唇，那孩子的眼神和自己小时候很像呢。她的思绪忽然又飘了很远，直到一片温热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孩子细声细气地说了句“对不起”就牵着中年妇女的手走远了。
她的手抚上刚才有了一点温度的脸，傻笑着问幸村：“我是不是很有做坏人的潜质？”
幸村一愣，即便那玩世不恭的口吻那么真实，他还是从中听出了自嘲的意味。
“你很可爱。”虽然是答非所问，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一时冲动让安慰的话滑出了嘴边，但是他还是认真地盯着她疑惑的眼神重复了一遍：“我说，陌上桑是个可爱的人。”
电车拉响的鸣声淹没了他的话，她只能看着那张微薄而向上翘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一台哑剧。
“你的车到了。”也不想去问清楚他的话，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可能不太愿意重复自己的话。
“再见！”他的背影被拉长成一幅写意画，就像是有谁故意延缓了时间，将他凉薄而又清浅的笑单独储存为一段记忆。
其实，她本应该和他踏上同一干线的电车，只是她永远选择送走别人的背影。
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个定格了的画面，她想，她是读懂了他的口型的。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