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者是什么？
零伊有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他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在思考的问题，早到了他在第一次看见那长在人体上的黑色石头时就在思考。
那后来他又得出了什么答案？
没有答案。
他们是最可悲的那群人。
源石带来了全新的时代，而新时代产生了时代红利，所有人都在病态般的享受这股红利。
当尚且年幼的零伊在垃圾场中拆开那些破旧的家具，看到为其供能的一颗颗黑色石头时，零伊就知道这个世界究竟会有多恶劣了。
他出生于卡兹戴尔，是一位萨卡兹。
在那片土地上，萨卡兹一生下来就是疯狂的。
因为萨卡兹们能够容纳感染者，允许感染者的存在，其中不光是因为病友相怜，更是因为萨卡兹对于源石的态度。
这种态度在这片大地上就是疯狂的。
他曾经见过世人对感染者的迫害。
现代道德的最大遮羞布就是那所谓的感染者隔离法案。
造就了无数悲剧的诞生，间接促成了整合运动。
然后呢？
隔离法案还没有完全推行的时候，零伊看到过什么？
他还记得以前看见过的那些场景。
枯死的大树露出了根部，在荒芜的暗红土地上屹立着。
其上是七八个，甚至是更多的感染者的遗骸，他们被吊死在树上，成为荒野生物的美餐。
尸体的存续比衣物的存续都要短暂，最后只会留下被吊着的一具白骨，戏剧性的在身上挂着一缕缕腐烂的破布。
还会时不时有形似乌鸦的羽兽飞过，扑倒那只剩下干枯血丝的白骨上仔细啄食，试图把最后的血肉都咽入肚中。
他亲眼目睹过那些人间惨剧。
那这是正确的吗？
理论上来说，是正确的。
零伊悲观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源石病一日无药可医，那这样的事情就是正确的。
正确杀死或驱逐感染者是正确的选择。
身为感染者的自己能这样觉得还真是……………………
零伊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残酷。
在问题得不到解决的时候，解决提出问题或者制造问题的人才是正确的选择。
将心比心。
一个正常人是根本就无法容忍自己与感染者近距离接触的。
没有什么天真的幻想，事实就是如此。
零伊的源石病是从何而来的？
即使是易感染体质的萨卡兹也不可能凭空成为感染者，
更何况是他？
脑中的源石是在感染了源石病后才植入的，并不是因为脑中塞了源石才感染的。
某段时间，他所在的环境变得极度混乱，死亡率提高了数十个百分点，每天都有人死去。
死去的有不少是感染者，挥发后让空气中的源石成分提高了许多。
在那样的环境中，零伊患上了源石病。
感染者就连死亡都会牵连他人。
他曾经听闻爱国者的孩子曾经就为了感染者而奔波，最后死在了父亲指挥的队伍手中。
最后他叛逃了。
零伊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感染者而选择了叛逃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叛逃的。
如果是后者，那也只能说爱国者也是有私心的，是前者的话，那他更无法与之刀兵相向。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爱国者始终是感染者之盾，也只会是感染者之盾。
他背负了许多人的信念与期望。
他如果背叛的话，叛出的不是整合运动，而是那些对于他寄予厚望的受压迫的感染者们。
然后呢？
感染者将不会再如此轻易相信那些打着为感染者而战旗号的战士们。
最终，他们的努力都将一场空。
人们沉睡在黑暗中，但总有人会甘愿以自身为燃料点燃反抗的火种，照亮名为迫害的黑暗。
然后更多沉睡的奴隶被火光照耀并苏醒，懂得了火的重要性。
当所有人都举起火把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名为未来的光明并不出自太阳，而是自己手中的火把。
整合运动的使命完成了，也该退场了。
擦拭着自己的剑刃，身上的灰雾缠绕在其上如同梦魇般骇人，如同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在通向广场的大路上狂奔。
出血的虹膜彻底让他的眼睛化作一片血红，与那对猩红竖瞳融为一体。
他与源石做了个简单的交易，强行透支了自己的未来，透支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未来，重新取回那能单人摧毁一座城区的力量。
五组盾卫可以屠戮一队骑士。
四个内卫可以席卷一座聚落。
三只温迪戈可以征服一架小城。
两支集团军可以摧毁一方公国。
一位血契之主可以焚灭一个种族。
军团是他双手的延伸。
身体崩溃的速度与再生角力，还有个无脑莽夫似的胡乱生长的源石不断搞事情。
零伊从未觉得身体是如此的羸弱。
源石、巫术、近现代法术与失传的未知体系，以及那无以名状的血液和能瞬息致人死亡的毒素与足以让常人身体崩解的伤势和疾病。
互相角力，互相拖后腿。
零伊的身体如同摔碎的瓷器一般，用无数个相似的碎片重新拼合起来，甚至没有使用胶水。
易碎且容易解体。
但那只是相对来说。
一路杀来，他甚至都没有去数过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没有思考过自己造下多少杀孽，唯一能做的就是干掉眼前所有两条腿走路的。
不论是躲藏的平民还是普通的感染者，亦或者是整合运动士兵。
现在用暴徒来称呼这些核心城内的整合运动成员已经名不副实了。
以零伊浅薄的见识来看，应该冠以士兵的称呼才能形容他们。
与那些分散的小队交手，他只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与既视感。
如同正牌的乌萨斯军队一般的战斗方式与战术，就好像全员按照正规军训练一样。
但他没有思考太多，只是一路杀过去，专挑各种落单的队伍进行快速的杀戮。
带着你们所谓的希望，一起粉身碎骨吧。
“第一、第三、第七、第八巡逻小队同一时间彻底失去了信号…………大尉，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又在和什么东西交战？”
副官得到了一个非常难以置信的消息。
那些落单的巡逻队伍全部失去了联络，甚至收不到任何他们发出的信号或者制造出的战斗杂音。
在例行每十分钟进行联络汇报时，同时沉默了下来。
这说明了他们在十分钟内被干掉了，也可能是被屏蔽信号后缠住了。
但副官倾向于后者。
因为城市中几乎听不见任何交战的声音。
“安静…………他…………不是我的对手，让游击队…………聚拢，全员防御姿态。”
爱国者眼中红光一闪，狰狞的气势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如同高山一般巍峨。
指令下达，士兵们如同操练过无数遍一般迅速重整队伍，静静的等候着敌人的到来。
他们不曾恐惧，他们不曾犹豫，为了心中正义与理想而战，为了世间不公而战。
在他们的队伍上，零伊仿佛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军团。
那些战士也是如同游击队战士相信爱国者一般相信他。
只是最后…………
在广场的尽头，一个提着长剑，穿着一身罗德岛战术制服的战士缓步走出，如同立于角斗场红沙之上的战士。
滔天战意如同观众们高昂的呼喊声一般，无形的意念甚至影响到了那些寒风之中严阵以待的盾卫们。
游击队的盾卫身着厚重的盔甲，站在狙击手与术师的前面，号称的感染者壁垒绝非戏言。
“止步。”
爱国者的盾牌与重戟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如山峦一般厚重沉稳，眼神猩红却又理智。
来人置若罔闻，提着剑缓缓走向那如同城墙一般的游击队战术集群。
最终，他停下了脚步，停在了高大的温迪戈身前数米处。
二人其实都心知肚明，这点距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呼吸，甚至是眨眼睛就能进行毁灭性打击的距离。
但无人畏惧，也无所畏惧。
“她死了，我动的手。”零伊脸色冷漠的宛若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态度如同捏死了一只蚂蚁一般。
“她没死，你，骗不了我，纵然屏蔽感知，但我，仍看得出一切。”爱国者摇头，看他那伪装出的冷漠，心中只有叹息。
“现在退去，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游击队的真本事我没见到多少，但说大话的本事倒是看了个透。”
“……………………你不该，来到这里，你不该，造下杀孽。”
爱国者沉默了一会，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反而继续缓缓说道。
“………………”零伊沉默的站在那里，静静的将游击队与爱国者收入眼中，仿佛要记下这最后一刻，眼神就好像凶手在记下受害者的脸一样可怕。
“现在对我说教，你不觉得太晚了吗？爱国者…………”零伊顿了顿，接着用自己都无法听清的语气说道。“不…………我尊敬的…………父亲。”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卡杨认可了这位如同父亲般伟岸的温迪戈，他是如此的伟大坚定，是如此的沉稳锐利。
这个世界上能配得上他一声父亲称呼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爱国者，至于亲生父亲那还是死远点好。
他是不可能光明正大的称呼爱国者这个不久后的敌人为父亲的，正常情况下，他的尊严也不允许他称呼爱国者为父亲。
但现在不同。
零伊并不想与这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为敌，但又不得不战斗，这比起晚辈问候更像是礼貌的宣战。
此处即将有光，有火，有荣耀。
有光乃破灭，有火乃战争，有荣耀乃是杀戮。
“如果你不走，我会，杀了你。”爱国者平淡的说道，直视着那双血红的眼睛。
“零伊毫无波动的双眼与之对视。
“如果而已。”他说道。
孤身面对无数敌人，他毫无惧色。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没有棋子，他就是最大的棋子。
没有弃子，他就是最大的弃子。
踏入这座城市时，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
在他强行透支自己的身体时，他的生死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是一把剑，一把绝对锋利却又脆弱的剑。
所谓的绝世好剑就是，即使生锈，即使变钝了，它的芯里也会剩下绝不会生锈的好铁。
那种铁才是最好的铁，即使布满龟裂。
只要一溶入火，就必定会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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