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零伊很早就明白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不是这片大地上的黑暗，也不是亘古长存之物，更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
而是传统与盲目。
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内心中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个是获得更多的权利，第二个这是回报赋予自己权利的百姓们。
权利来源于百姓而非生来就有。
他意识的非常清楚。
然而这世上的一切总是不合人心意。
他饱含着的热枕之心在长年累月的战争中彻底磨灭。
他从不认为自己错了，但如果硬要从自己身上找错误的话，那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够坚定的贯彻道路。
打了几十场绞肉机般的战役就崩溃了？死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崩溃了？
都是自己不坚定而已。
他如果像是绿托那样为一个目标坚持五百年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过他也不可能像绿托那样将个人情感凌驾于道德与良知之上。
他只能将群体利益放在道德与良知之上。
“我那时候管理着一座城镇，很贫瘠很贫瘠的城镇。”零伊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沉思的霜星说道。
“我一开始以为只要努努力，勒紧裤腰带节省节省还是能让大家吃饱饭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中饱私囊，但很遗憾…………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一个冬天和秋收季过后，该饿死的与该冻死的依旧死了。”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着那些被白布盖着脸的干枯尸体。
“肥沃的土地都被王庭与贵族们兼并，只留下连土豆都种不出的烂地，那些人除了在春夏秋时能吃上土豆之外，冬季时肚子里只会是草籽与树皮，然后听天由命的等待着。”
“为了让他们吃饱，我选择了去掠夺。”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
对于那些受苦难而被他拯救的人们来说，他是英雄，是救世主。
然后呢？
英雄一朝拔剑，苍生十年受劫，一将功成万骨枯。
踩踏着无数尸骸，将那座城镇捧上了巅峰。
一切血腥，一切罪恶都由他背负。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东国的鬼族云游僧人为了讨一口饭吃而给他算命。
他至今都记得那个老和尚的话以及他怜悯的眼神。
“天生菩萨心，奈何修罗命。”
他用着自尊心极强的自己绝对无法忍受的怜悯目光看着自己。
他将本来盛给僧人的热汤倒在了地上，向着他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披着他怜悯与叹息的眼神离去。
后来他面临了一个选择。
要么丢掉初心，要么丢掉命。
他贪生怕死，所以为了保命而选择拿起武器伤害了别人。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菩萨心，只是伪善罢了。
如果真的有菩萨心，那就该在伤害他人与丢掉自己的小命之间选择后者。
他始终是自私的。
其实他很讨厌霜星这样的人。
自以为遭遇过人生的所有苦难。
失去至亲、失去挚友、颠沛流离、饥不择食、身不由己、饱受苦难、命运被他人掌握…………
说得好像他没有经历过一样，说得好像这片大地上的只有她们经历过一样。
所以，在面对她们的时候，不是轻蔑就是嘲讽。
“说道这里，其实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有点眉目了吧。”
零伊在驾驶位上的间隔内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盒不知道是哪个干员偷偷藏的烟。
他本想下意识的递给霜星一根，却又在她看垃圾的眼神中收回。
“比起你的身份，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堕落的。”
霜星其实也曾听闻过自己的父亲讲述血契之主的故事。
那是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版本。
外界的书籍通常是如此介绍那个人的。
“他是个天生的恶魔，是个彻头彻尾的刽子手，嗜好无辜者的血肉，嗜杀且残暴。”
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去追谁他呢？
关于他的记录，卡兹戴尔销毁了当年的历史，而知晓一星半点的也大都被清洗。
而知道真相的人们，尤其是萨卡兹，永远不会对外说出那些事情。
“我怎么堕落的？”
烟盒在他的手指上不断的旋转翻飞，看起来要掉下去却又一直没有掉，他调笑着道：“说不定我天生就是个堕落者呢？”
“你不是。”
霜星又想到了刚刚死在他手里的队员们，心中的杀意澎湃却又无可奈何。
“谁知道呢？”
“是对外战争磨灭了你的良知？”她问道。
“你只猜对了一部分。”零伊将香烟点燃，显得满不在乎，但他几乎将烟嘴掐掉的力道说明了一切。
他的眼神晦暗不定。
“去过拉特兰吗？”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没有。”
“那你知道拉特兰圣城吗？或者其他什么城市，你知道吗？”
霜星摇头。
零伊的眼神变得有些凶险。
“拉特兰啊…………”他感叹了一声。
“我小时候就看过拉特兰的介绍，当然…………是我买来的哥伦比亚报社出版的拉特兰介绍，而不是萨卡兹们撰写的。”
“后来我还去了拉特兰，那里和书里写的差不多，甚至就连建筑也差不多，儿时看到的报刊上的照片到我亲自前往拉特兰所见时，基本一成不变。
平静、安宁、美好…………是那里的主基调，孩子可以享受义务教育，城市里出现暴死的尸体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无论是谁的尸体都一样，人们死板的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饥荒、战争、厮杀…………仿佛与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他们的鞋子只会成双成双的售卖。”
零伊的语气中带着嫉妒与羡慕，却又转瞬即逝的闪过了一丝讥讽。
“真是讽刺。”他摇头。
“他们的神连果园里他妈的有蛇都不知道，然后这群人居然相信这样的神，并且过的如此美满。”
“我让人们过上了与那差不多的生活。”
零伊平静的说到，霜星平静的听着。
“每天八小时工作时间，星期天放假，城镇里的所有公民及其子嗣享受免费义务教育、医保、社保…………”
一系列天方夜谭的福利被说出，霜星有些怀疑零伊是否在夸大自己的功绩。
“然后呢…………”
零伊苦涩的笑了笑。
“这些人们放弃了我，我在双王争执中的不作为激怒了城镇内的人们，他们投票想要将我赶下台…………”
“然后你就一怒之下毁灭了自己辛苦建立的城市？”霜星再次问道。
“并不是。”他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悲凉。
“我下台了，是的，别摆出那副表情，他们不再需要我来执政了，于是我将权利交给了我的朋友——一名极度优秀的理想主义者，他比我优秀的多，而我自己带着军队驻扎了到了其他地方，让整座城市为我提供后勤。”
“我的下台成了贵族们的笑料，但也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然后我接到了军事委员会的强制指令——毁灭一切试图出卖卡兹戴尔的人。”
“军阀、贵族、政客、资本家、乡绅、黑社会……任何一个试图背叛的家伙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你一直都没说你是如何堕落的，也没有提及那座城市是如何毁灭的。”
霜星皱眉，有些不满。
反复揭他人伤疤的事情，霜星是不会做的，但对象是零伊，那就没事了。
打不过，反正恶心一下也没事。
“我说了，我的任务是毁灭一切试图背叛卡兹戴尔的内部势力，以及击退一切试图入侵卡兹戴尔的势力。”
零伊平淡的说道，声音中满是压抑。
“我知道，可你还没有………………等等，我知道了。”
看着他的那阴郁的表情，霜星一下子明白了一切。
毁灭背叛者…………
而那座城市毁在了他的手里。
“为了城市发展不受阻碍，我让出了一部分属于民众的利益，为此，我遭受了极大的非议，而为了完全掌控城市，我将左派人士全部抓了起来，从飞行器上丢了下去，我承认那样做确实很昏庸，但也只是无奈之举。”
“军团与拉特兰交战，虽然赢了但伤亡惨重，我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军事委员会让我去攻击一个叛乱王庭，而在我最需要补给的时候，那座城市背叛了我。”
零伊低沉的声音毫无感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也没有任何正面情绪。
“我在战场上亲眼目睹了无数我认识的小伙子们死去，在拉特兰动用一些禁忌武器时，仅仅只是一瞬间，我就失去了数千兄弟，而他们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甚至非议。”
那场被拉特兰冠以启示录级的战争给零伊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他们享受的权益被贵族们分走了一部分，但我们获得了一部分发展的空间，假以时日，我总会取回那一切的。”
“然后…………他们不愿，他们的目光短浅，所以我滚下台了，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所以我灰溜溜的从那个位置上离开了，放弃了所有心血。”
“然后贵族们的势力彻底入驻，与我的朋友分庭抗礼，再然后就是他觉得我与贵族同流合污，觉得我堕落了，觉得我背叛了最初的理想。”
提到这里的时候，霜星注意到了零伊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肉眼可见的悲伤，就好像从水底浮出的木块般现眼。
但很快，他低垂的眼睑再次恢复正常，悲伤如同幻觉般消散。
“他们发动了叛乱，城市内爆发了惨烈的巷战，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冲突，然后是平民与我的冲突。”
“于是…………我平定了叛乱，在战斗中炸毁了移动城市的引擎，毁灭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区块。”
他们甚至没能为他与他的军团造成任何无法挽回的伤害，就如同一捧水泼在脸上一样，只是弄得狼狈了一点。
按照古法，城邦叛乱的惩罚是军队三日不封刀，但零伊仅用了一日就让一座昌盛的工业城市毁灭。
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
先是战争极大的摧残了心灵，又是城市抛弃自己，再然后是惨烈的内战，最后是城市的叛乱。
肉体上的打击倒是其次，主要是精神过于疲惫，以至于在顷刻间丢失了理智。
最后一切都毁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如此颓废的原因之一。
“…………”
霜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故事。
充斥着一股子悲喜剧的味道，乏味且平淡的让人厌恶。
“现在那座城市怎么样了？”霜星问道。
“没怎么样，我去过那重建的城市，不过也不叫原先的名字了，被赶走的资本家与贵族又回来了，资产被变卖，工业仪器被出售，靠吃着七八年前技术的红利以及压榨工人维持，就连规模都小了许多，完全可以说只是回收了城市废墟后重新翻修了一下。”
那座城市已经不能再以之前的名字命名了，甚至就连其上的人们也不再认可曾经的城市。
那些人们删除了一切之前的资料，除了口头相传之外，没有任何电子或纸面上的资料，他们甚至开始崇拜起了资本家与寡头，门阀与贵族。
残留下的遗产让人瓜分，没有一丝一毫落在平民身上。
一天12个小时工作打底，高污染高风险，工人平均寿命不会超过50岁，没有任何保障。
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零伊只能大致上这么描述鸠占鹊巢的可悲结局。
但能在混乱的卡兹戴尔住上移动城市，那对于他们来说也能算是福报了，毕竟在大部分人看来在移动城市里苟活着，用体力换来果腹的食物也总比卖命强。
城市的统治者为了讨好特雷西斯，也为了避开那个“萨卡兹不允许拥有繁荣的城”的规定。
卖掉了大量不能外流的装备，还销毁了许多武器的制造工序和技术，甚至将零伊辛苦打造的工业体系拆分售卖给其他国家。
还秘密与拉特兰签订一些技术出售条约。
如果不是残留下的那些血契军团的武力威胁，估计他们甚至连人口与军备都敢卖出去。
而这才只是让城市的人们混个温饱，毕竟大部分都进了贵族与技术寡头口袋里了。
但比起其他不把人当人看的城市还算好那么一些。
在其他地方是当不可回收垃圾，在这里还能当可持续利用的工具。
能活着就行。
能安稳的活着就更行。
零伊不知道那是不是人们的选择，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再去思考当初的事情究竟是谁错谁对。
如今的他早已失去了一切，只能苟延残喘的在阴暗中追逐一个可笑的幻想，如果霜星想要撕开零伊的伤疤，那么毫无疑问成功了，而且还是大获成功。
他的眼神早就不在像是之前那么平淡，反而深邃的不像是一对眼睛。
年少时不懂，憎恨着世间的不公，谩骂讥讽着前进，向往着比太阳还要炽烈的理想，想要用一腔热血改变些什么。
他是如此的憎恨丑恶与不公，和它们战斗了许久。
最后却变得和它们一样。
没有任何理想值得这样的沉沦堕落为代价。
在空气陷入寂静的时候，车厢内的车载长波电台响了起来。
应该是罗德岛方面传来的呼叫，之前已经呼叫过几次了，但零伊没有注意到。
而且本来应该也是直接强制性接听的，但碍于电子系统完全被零伊的个人AI控制，无法越过电子系统直接播放信息。
零伊看了眼霜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按钮。
……
……
……
……
……
……
……
……
……
……
……
……
PS：下一章大概就是去切城，或者回龙门支援博士，顺带着活捉了一个白兔子，当然，霜星可不会轻易白给。
这里的剧情就有分差了。
1.零伊回到龙门，支援博士对抗梅菲斯特与浮士德，然后再去切城，打败塔露拉。
2主角独自去切城，然后白给，被黑蛇说服，顺应特雷西斯与黑蛇的意思挑起炎乌战争。
PS2：主角是从左变右，为了防止自己坐别人的直升机到西冰库大酒店，所以先把人送上直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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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3：复刻活突袭好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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