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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奇缘 第6章 心事哀

小说:上邪奇缘  作者:思卿归  回目录  举报

阴云蔽月,萧瑟席卷人间,雨丝悲凉入骨。

那个人影背对着江慕凡,负手而立,面向江乾雨,瘦雪霜姿,风仪宛如天人。但他的眸中燃着九幽的魔火,炽热中透着无尽疯狂。

衣袂被寒风吹起,陆离紧抿的唇动了动,低低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我与妻子相识于三百年前,那时我已经修道小成。而她尚不能幻化人身,狼虫虎豹想要食她血肉,猎户屠夫想要剥她皮毛,她便紧紧跟在我身后,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

他的眼微微闭着,嘴角挂起一丝甜蜜:“晨钟暮鼓,相依相伴。她修成人身的那一天,开心的泪流满面,拉着我在骊山的观音庙前跪了很久很久,说要感念上天垂怜,娘娘慈悲,从此一心行善,祈求福报,绝不为害世人。”

慧空禅师听得如此,面有动容,叹道:“善哉,善哉!尊夫人内有菩提,明心见性,返璞归真,可得大自在。”

陆离闻言脸上覆了一层寒霜,心中涌起重重杀机,冷笑道:“陆某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与妻在悬崖恶沼之地采摘山珍灵药,赠予郎中药童,遇迷路行客,亦煞费苦心,徐徐引之。碰见教化通礼之辈,倒也感恩怀德。却有贪得无厌者,闻着风声,自残以求灵药,贩卖得到千金,尤不知足,还欲捕杀我夫妇二人为其所用。妻子良善,不忍伤人性命,我和她每日东躲西蹿,虽感辛劳,却心中欢喜,并无怪罪恶徒。”

众客面有愧色,感慨系之。人欲无穷,食髓知味,忘恩负义本是常态。自居万物灵长的人还不如禽兽明是非,知善恶,当真惹人深思。

陆离盯着慧空神僧,眼中带了几分讥笑,几分苍凉,颤声道:“敢问大师,我与妻只求连枝共冢平安度日,连鸡鸭牛马也不曾掠过一只,可有过错?”

慧空低眉,面有惋惜之色,合掌口诵慈悲、智慧妙音。陆离瞳色赤红,切齿悚然,悲痛不似人声:“可惜有人连这点仁慈也不给我。”他面容扭曲,眼神直勾勾盯在江乾雨脸上,其内疯狂光彩压的那人微微后仰,然后缓缓开口,字字凝固如实质:“‘仙剑伏魔大阵’,好生了得,剑气绵延千里,血雨如织,我夫妇二人惶惶奔走,暗无天日,仍逃不过江府主狠心辣手,诸般手段。”

众人自然听出意味,暗暗心惊,却有浓眉刀客生出不忿,喝道:“江乾雨,你枉修正道,不知爱命惜物,竟为一己私欲,惹得生灵涂炭。那魂魄铸剑之术天道不容,殉剑者心甘情愿也罢了,人家夫妻守得一隅安稳,倒要你来拆散姻缘,须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爹爹,你当真……做了那些错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慕晴泪眼婆娑,出声质问。那刀客言语若骨刺戳心,让她又愧又疼:“是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报应可不正是我吗?”她垂下面来抽泣,肩头不住颤动。”

江乾雨并不应答二人,兀自强撑站起身来,面色铁铸,冷声道:“你这妖物巧舌如簧,人尽可诛,不过披毛戴角的畜生,岂诳语耶?妖孽存于世上,只会为害百姓,蛊惑人心,却装什么菩萨心肠,老夫昔时斩妖除魔,乃是为民除害,有何报应?”他一拂袖子,又道:“至于摄人魂魄锻剑,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杀几只为非作歹的妖怪,用以增添剑威,岂不两全,试问在座的朋友,哪一个手上没有沾过妖魔鲜血?”

这番话掷地有声,师出有名,一时间众人难辨孰真孰假,气氛登时凝固,隐隐听见有人讨论妖怪好坏之分。

尝誉道长抚须道:“世无不害人之鬼,或有不害人之狐,妖精之中,有蠃鳞毛羽昆,吞食日月精华,皆可闻道,而花妖狐魅,多具人情,为天地灵气所钟,心机即敏,感情亦丰,未必不能有向善之心。”

慧空叹息一声,赞同道:“尝道长言之有理,蠢动含灵,众生皆有佛性,重在修心养性,而非执着本相,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江府主所说未免有失偏颇。”

佛道两家执掌牛耳的高人既发己见,众客自然深以为是,当下有机灵者大声附和,企盼传到那妖狐耳中,替自己解了身上苦楚。

陆离对众人争议置若罔闻,旁人看不出他内心是什么感觉,唯有地上的影子随火光鬼魅般跳动,昭示着男子内心的不寻常。

他风雨中默默伫立,脸上渐起狰狞,惨笑一声森然道:“大开眼界,当真大开眼界,试问人的血,究竟是冷还是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人却自居其上,视猪狗牛羊之命为草芥,随意宰杀,有不甘者稍加反抗,便成了异类妖魔,当真奇哉怪哉!”

陆离垂眼睥睨众人,面露憎恶,冰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也罢,今日种种,原也不是与诸位争执对错,我妻耗尽心血助我从剑炉中逃脱,可叹她一生行善,竟被剧苦逼的奄奄一息,毫无惨叫之力。可恨我心如刀绞,势穷力竭,不能护她周全,漫长岁月,留她一人在冰冷剑刃中度过,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此番血仇,便要有鲜血来偿还?”

他拍掌几下,只听有奇异的哨声四起,长短错落,又是一阵鸮啼鬼啸的怪声,江府外顷刻间响起看门弟子的凄厉惨叫,而后脚步声从门外、檐顶、高墙各处传来,侧耳倾听,空中又传来重物轰鸣之声,似有高人御器而来,几拨人马不断朝此汇聚。

众客暗暗心惊,却见数道黑衣人从侧门鱼贯而入,手提明月弯刀,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不声不语,井然有序,只余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众人。

未及恐慌,一辆宝马雕车从正院小径处缓缓驶来,象镳镂锡,画轓文辀,外饰美玉珠宝,顶盖彩绦垂落。十八人的护驾队伍分作两排,手提宫灯、香炉,将马车围在中央徐徐前进。

正要看马车之中是何许人物,听见空中传来整齐的人声:“夫物芸芸,众生皆苦。大梦百年,孤冢谁怜?轻如灯烛,微若尘土。入我神柩,方得始终。”

寒风从院外呼啸而来,穿墙掠瓦,摇动一树桂花,又有数十人抬着六口大棺从天而降,一红二金三黑,以红为贵,主次排列。

那红棺当真扎眼之极,通体赤红,宛似水晶,八位铁塔似的汉子护棺左右。棺上图案并非寻常仙鹤寿果、梅兰竹菊等物,而是两尊凶神恶煞的邪神,二神坦胸露乳,黑髯虬须,眉发耸互,头生两角,正是神荼与郁垒两位神将。

“是安乐殿的妖人。”青龙会的陈帮主惊呼而起,不自觉额头冒出冷汗,股战而栗。场中局势何等明了,如此紧要关口,这邪教请出此等阵仗,自然不是为了吃茶叙旧,恐怕要清算旧账。

陈仲明先前多贪了几杯酒水,中毒不轻,便悄然服下门内解毒良药“白花蛇舌丹”,谁知平日里屡建奇功的灵药全不见效。索性他贵为一帮之主,修习功法独到,勉力将蛊虫压制在檀中之下,虽不至发作但也辛苦难熬。

而今“屋漏又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端是倒霉之极,抬眼间又瞥见紫衣青年扬眉冷笑,不由嘴角苦涩:“祖师爷保佑不肖弟子度过此劫!”

在座皆非庸手,微一踌躇便知是那位陆公子的手笔,心中忐忑不安,这江家喜宴变作“鸿门宴”,却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二金三黑五棺材齐齐落下,尘土飞扬,震动四野。唯有红棺被一股诡异劲力牵引,轻飘飘羽落,氤氲烟气,区别于前者。

待得烟土散尽,棺内走出六人,红棺之主是名身材高大的落拓男子,衣不显贵,眉目自添威势,其后五名黑袍客低眉垂眼,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丝毫不敢妄动。

“幽冥堂蒋堂主属下,左护法薛涛,率领七杀坛阴坛主、天机坛张坛主,参见陆圣使、许堂主。”落拓男子与五名黑袍客无视众人,径自拜倒在目色生冷的陆离身前。

话音刚落,一位宫装丽人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踏在地面,头挽飞凤髻,并插琉璃点翠玉搔头,上缀银丝串珠流苏,耳饰则是几粒相思红豆,道不尽的优雅韵致。她眸光闪动,环视一圈众人,盈盈一礼道:“紫薇堂许君茗,见过圣使大人。”

而后又有声音响起,众人侧目而视,原来是与陈仲明口角发生冲突的紫衣男子,他与另外四人跪倒在地,叩额便拜:“太阴堂下坛主萧蜚,参见陆圣使,恭迎许堂主、薛护法大驾!”

语毕,将江府团团包围的无数黑衣人正要齐齐拜倒,只听陆离嗓子眼里蹦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字眼:

“杀!”

音如冰凌破碎,金针刺耳,在江家庭院循环震荡,往复无休。

来犯之人皆是门内精锐,指令下达,无敢不尊,当即挥动明晃晃弯刀就要斩下,江家弟子以及贺喜的好汉已被蛊毒药倒七成,如何禁的这般惊吓。

却是慧空神僧挺身而出,这和尚眼下当真成了救苦救难的活佛,他疾疾喝道:“陆施主,万不可多造杀孽,须知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若能以善行施,可得离生死苦,自有夫妻团聚之时。倘若以恶制恶,徒增无量苦恼,世世累劫,难得解脱,痛不可言。”

陆离千年修行,道心稳固,岂因一番善恶说辞弃了仇恨,惨笑道:“难以解脱,痛不可言。”反复叹了两声,他眼中戾色愈发浓重,一伶俐少年眼见不妙,竟欲施展身法遁逃,却是刀光闪过,五脏俱裂,同伴不堪重负尖叫起来。

“陆离!”

哀婉凄绝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一袭红衣身上。

有什么言语,能道尽内心凄苦?那双盈盈的眼眸,内含多少蚀骨的柔情和不舍?

十八年守闺阁,一生只爱了这一个男人,却成了讨债的怨鬼,索命的阎王,江慕晴悲哀痛愤,又怜惜怨恨,那是她在闺阁中深深眷恋的人啊。

轻轻走到他的身前,檐上的火光隔着泪水,模糊闪动,她举起冰凉的手掌,带着莫名的颤抖,抚过陆离的脸,轻轻呓语:“陆郎,你心有苦楚,我……我心亦疼,爹爹铸成大错,已无可挽回,父债子偿,我愿替他承担所有罪孽,你杀了我罢。”

细雨打湿她瘦削的肩膀,水珠从她的脸庞滑到唇间,她唇齿轻颤:“可我还是想知道,在你……心里,对我可有过一丝真心?”

风雨晦暝,天地肃杀。

幽美的红衣随风舞荡,女子无声凝望,那张镂刻在心底的脸庞,眼中全是殷切的期盼。

陆离凝视着她,淡淡的声音,从凄风苦雨中传了过来:“在我心中,你不过是复仇的棋子,谈何真心?”

他走近江慕晴面前,伸手触碰她的一缕秀发,幽光隐秘闪过,柔软青丝缓缓飘落在泥里中,余香袅袅,陆离讥诮而笑:“这身儿凤冠霞帔,穿在你身上,实在难看之极!”

雨下的急了,寒意透过身上每一处肌肤,深深紧咬的唇上沁出血滴,艳若桃花。她终是苦涩的笑了,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刹那间没了任何光彩。

一剑,一个伤口,在她心上刺了无数剑,千疮百孔。

雪白的脸颊,滑落滴滴珠泪:“不,不……好看么?”她仿佛傻了一般,嘴中嗫嚅着这一句,凄然而笑,单薄的身子不由自主摇晃几下,软在地上。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点点滴滴,落在丹霞般美丽的喜服上,潋滟如春水,惊心动魄,红的刺目。

“小姐!”

姝儿嘶声哭喊,扑到江慕晴身前,看着失了魂魄的可怜女子,热泪滚滚流下,她紧紧将小姐的手放在胸前,语无伦次:“小姐,好看……好看的,小姐今日是最美的新娘,姝儿从来不骗你的,你看这衣服、凤簪多漂亮,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再哭就不好看了。”她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替她擦去嘴边的鲜血,转过头对陆离恨声道:“你好狠的心,小姐,小姐是无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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