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将果果安抚睡下才幽幽来到南山脚下，人间已是三月，正洋洋洒洒飘着细雨。朱雀站在逝水畔，望着满山的梧桐出神。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压下心头的思绪：“八万年过去，圣灵终究是得偿所愿了。”
麒麟并不讶异她对果果身份的了解，站在梧桐木下静静看着她身后：“他曾雷霆统领六界万年，手上沾染的性命过多，灵气已被鸿蒙噬尽，你无力救活。”
朱雀听见这话眼神瞬间凌厉：“乱世当用重典。当年六界纷争不断，如若不是穆沉以铁血手腕镇压，仙妖两族的战争不可避免！东皇与祖巫那场大战还不够惨烈吗？我们所做都是为了这滔滔天道！为何你们这么不肯放过我们！”
麒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要护佑那滔滔天道，就能任凭仙界大肆追杀妖族？你们要护佑那滔滔天道，就能一掌杀了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她吗！”
朱雀被他语气中的恨意惊得连退几步，再抬头已是满目悲凉：“护魔渊，杀苍鸾，毁星宿，覆天道，改五行，逆穹苍。她这样的人，我们如若任其发展，如何堵住这六界之口？何况最初想要她命的人，是你，不是吗？倘若最初你未曾以赤金雷焚她性命，凤凰也不会以命相博坠入鸿蒙。凤凰不入鸿蒙，菩提也不会为其逆天改命，不逆天而为苍鸾也不会出世，东皇封印轩辕剑也不会被唤醒，她又如何会坠入九幽魔道？一开始要她性命的人，造成她走到灰飞烟灭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麒麟不语，折身上山。
朱雀手中变出一把长剑拦在他面前：“圣灵既能令她复活，那肯定有复活穆沉的法子。他还未像她那样灰飞烟灭，圣灵只管告诉我法子，剩下的我自己去便好。”
“碧落乾坤，九天星宿可造五行躯体，何况区区一个天帝？”说到一半，麒麟转身看了看她手中把柄凤凰剑，“别说是你一只区区灵鸟朱雀，即便是上古凤凰，只身前去也是九死一生。你当年当着凤凰的面杀死了她护了那么多年的人，凤凰不会也不可能帮你，你如何救他？”
“如果我告诉她这是救活丹木的法子呢？她当年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法子，只是苦于没有丹木一缕灵罢了。刚刚我在天宫与果果说话时抽走了她一丝灵魄，虽然八万年过去了，但我想作为上古圣灵，她肯定是能辨认出来的。”朱雀将剑收入袖中，抬腿欲走。
身后的掌风凌厉异常，她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这一掌，说出的话却寸步不让：“圣灵三思，我与凤凰乃是近亲，同属火，不惧您的至刚至烈。”
麒麟袖中闪出三道赤金雷铸在她手中的凤凰剑上：“他有一缕灵识散在了极寒之北，你去将它寻来，我会着力把他送入轮回。但是你要知道，像他那样的前世，即便投胎也不会……”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红色身影已经不在了。
他勾唇苦笑，谁又不是个痴情人呢？
第二日清晨，朱雀便提着那柄凤凰剑回到了南山。这十万来年，她精进不少，即便是从寒聿兽眼皮子底下取走灵魄也未曾被它伤重。
果果看着她还在淌血的左手，急急忙忙翻箱倒柜去拿药，搬回箱子后就跪坐在朱雀身侧，低头给她上药。
夏日清晨的阳光洒在低头鼓捣纱布的人身上，朱雀看着她的侧脸，眼里闪过浓浓的难堪。
包扎好伤口后果果便累了，坐在旁边直打哈欠。麒麟走过去微微摸着她的头顶：“困了就休息一下，我下山一趟，等我回来给你带芙蓉楼的桂花鱼。”本来就耷拉了半个脑袋的人立马乐颠颠爬上床睡回笼觉。
俩人把穆沉的魂魄送到奈何桥畔，麒麟嘱咐孟婆几句后便叫住欲跟上去的朱雀打道回府。走出弱水后朱雀试探性地开口：“她如今已经复生，东皇会不会……”
麒麟袖中的手掌轻微握拢：“我已做好完全打算，不会。”
“当年凤凰未分化导致苍鸾出世，今我四大神兽只余青龙还未降生，不知到时会不会引起一阵血雨腥风。”
听到这话，麒麟叹了一口气，默默把桂花鱼往怀里收了收：“朱雀，这些年你们都错了。她就是青龙，青龙就是她。早在万万年前，她就已经诞生了。”
朱雀身形猛地怔住，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就是青龙？我数万年前在弱水畔一掌拍灭的那只蛇妖，是青龙？”
说话间已到了南山，麒麟从云端落下，声音沉稳：“龙虽与你们合称为四大神兽，但与凤、麒麟一样，都是为洪荒神兽。她那日若不是先前与苍鸾大战拼死平息轩辕之怒，根本不可能死在你手上。但是也正是由于她死在你手上，所以你才要去承担那灵力散尽的业果，只是你这果穆沉替你担下了，代价就是永世不得入轮回。”
原来……是这样的么？
“昔日天道逼我去不计生死杀了她！然后又告诉我我杀错了人，要受到惩罚？若我有什么过错我一人担下便是了！为何要让他人替我受过？当年六界新立妖兽横行，穆沉一把天雷剑征战四海可曾说过半个苦字？后来却要用他的死来告诉众人杀孽过重自有天诛？这天道于我们是否过于蛮横了些？”朱雀说完这段话已落了满脸的泪，笑声却癫狂得厉害。
麒麟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嘴唇动了几动，依然未能说出半个字。
多少年前，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那时被倾诉的人不是他。
他立于东海之巅，看着她对凤凰吼出这天道的不公。
“赤金雷必焚飞升妖灵，天地初辟时天道便是如此不公。”
“若是我前世有什么孽债早该在前世还完，身死也好，灰飞也罢！为何要留给这世的我来承受！我此生从未作下什么孽果，为何要去偿还上一世的过错！”
“乱世借我们之手平息，为了显示天道的公平，将我们第二世投入妖道。这天道还真是仁慈！”
“我想成为六界之主。我想让那高高在上的仙界知道，妖界并不是什么邪物，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修行者。我想让诸小妖堂堂正正地行走在天地间。”
……
丹木，若你还在，看见面前这个人是否会觉得可笑？她曾不计生死杀了你，如今却又走上你的老路。
朱雀的背影消失在逝水前，麒麟终是叫住了她：“凤凰剑已铸了三道赤金雷，你此去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凤凰那边……你与她终是近亲，昔日穆沉灵灭前曾托我们照顾好你，她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红色的身影沉默离开，麒麟望着南山的薄雾出神。
等他回到门前已是日暮，他看着那个和山神嘀嘀咕咕的人，心下一沉，却提高嗓子笑道：“鱼都要凉了，还不过来吃？”看着她蹦蹦跳跳过来又伸手扶住她，无奈一笑，“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不长记性，什么时候能照顾好自己一些？”
山神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沉默地走出了房门。
那边朱雀在冥界打听到穆沉这一世投胎到南朝帝王家，自己也向冥王讨了个人情，带着记忆托生到南朝宰相府中，一举成为南朝章相的千金——章卿卿。
穆沉乃麒麟以灵力强行转世，丹木死前许下七死七灭的堕灵咒，他背负这场孽债而来，此生注定坎坷。
朱雀的反噬，全部来自她身为章卿卿为穆沉与天相争的这一世。
很多年后朱雀望着天边云海想：自己杀丹木自然是错了，自己救穆沉那一世难道也错了？
果果吃完饭坐在山巅看满天星空，麒麟拿着一盒莲蓬坐在一旁给她剥着吃。她在崖边晃荡着两条腿：“他们都说你是六界至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麒麟手中的动作一顿，转而温柔一笑：“因为你温柔善良还可爱。”
“……”
远处的精灵看着他们二人坐在山巅的身影也有了勾搭个心上人的冲动，山神握凤翎扇的手渐渐收紧，对着逝水轻轻叹了口气。
凤凰，她终是回来了。
奈何，你与她之间，早已被现实斩断了一切可能。
八万年，终究是太长。昔日你上天入地寻求能复生她的法子，因找不到她半缕灵识放弃，却不想她最后的那丝灵识早已被麒麟锁死在自己的身体里滋养。百年前你陪他进入九重天外取乾坤镜时只怕就猜到了后来，不然也不会远赴万里将这把凤翎扇送给我让我护好南山众灵。
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再见她一面吗？
她身上的六十四道凤凰血界你耗费了多少心力才让旁人都看不出来，这世间除了五行便是我最清楚。
只因你已嫁与菩提，只因你已诞下小公子，你连见她一面都不敢了吗？
那边麒麟看着站在洞口的山神，目光锁在他手中的扇子上久久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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